容廷裕始终沉默着，只是静静地看着裴桉泛红的眼眶，眸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无奈，却唯独没有辩解。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却带着几分惊喜的声音从菜地方向传来，“容先生？！是容先生吗？”
裴桉循声望去，只见那位在菜地里佝偻着腰的陈阿公，此刻正努力地直起一点身子。
他的腰背每挺直一分都显得格外费力，脸上的皱纹因为这个动作挤得更深了。
老人眯着被风吹得有些浑浊的眼睛，朝着他们这边仔细张望，他一边朝着这边喊，一边拄着手里那根磨得发亮的木拐杖，一步一晃地慢慢走来，步伐蹒跚。
裴桉心头一紧，整个人都僵住了，想躲，却发现双脚像被钉在了原地，根本动弹不得。
陈阿公一步一晃地走近，凛冽的寒风卷起他鬓角花白的碎发，贴在沟壑纵横的脸颊上，又被风卷走。
他身上那件旧棉袄的领口磨得发亮，袖口还打着块不太合身的补丁，却洗得干干净净。
待看清容廷裕的身影，老人浑浊的眼睛里像是落进了两颗星子，亮了些。
他的目光随即落在容廷裕身侧的裴桉身上，带着几分乡野老人特有的淳朴好奇，开口问道，声音里带着浓重的地方口音：“这位姑娘是？”
容廷裕上前半步，自然而然地扶住老人微微颤抖的手臂，老人的胳膊像段枯木，隔着厚重的棉袄都能摸到骨头的硌手感。
“阿公，是我。这位是裴桉小姐。”
“哦，哦，裴小姐……”陈阿公不住地点头，目光在裴桉脸上停了一会儿。
他看得出这姑娘脸色煞白得像张纸，嘴唇抿得紧紧的，连带着肩膀都绷得笔直，像是揣着天大的心事。
但他没多问，只是咧开缺了颗牙的嘴，朴实地招呼着：“外面风大，冻得慌，快，快进屋坐！娇娇！快出来，容先生来了！还有位裴小姐！”
话音刚落，那扇糊着塑料布的破旧木门“吱呀”一声被完全推开，寒风趁机灌进屋里，卷起地上的几片灰尘。
小女孩陈娇依然躲在门后。
裴桉只觉得自己像个被押上刑场的犯人，只能任由容廷裕半扶半护着，被动地跟着他走进那间屋子。
屋里出乎意料地整洁，虽然陈设简单，却处处透着被精心打理过的痕迹。
角落里的铁炉子正烧着煤球，橘红色的火苗偶尔从炉口探出来，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陈阿公热情地招呼他们在靠墙的旧木凳上坐下，自己则转过身，有些费力地弯下腰，从屋角一个掉了漆的矮柜里拿出几个橘子。
橘子表皮皱巴巴的，显然是放了些日子的，陈阿公却像是献宝似的，用粗糙的手掌擦了擦果皮，往裴桉和容廷裕手里塞：“吃，吃橘子，家里没啥好东西，尝尝鲜。”
容廷裕接过橘子，目光转向依旧躲在门后的陈娇，“娇娇，叔叔车上带了新的图画书，还有彩色蜡笔，还有一只会唱歌的小熊，想不想去看看？”
听闻，陈娇的眼睛都亮了，她怯生生地抬起头，渴望地看向爷爷，小身子却还牢牢地扒着门框，不敢动弹。
陈阿公连忙朝她摆手，“去吧去吧，跟容叔叔去拿，拿到了要谢谢叔叔，知道不？”
容廷裕站起身，对陈阿公说：“阿公，我带娇娇去车上拿玩具，顺便透透气。您陪裴小姐坐会儿。”
他的目光在裴桉紧绷的侧脸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转向陈娇，朝她伸出手。
小女孩犹豫了一下，小手在棉袄口袋里攥了攥，最终还是试探着把冰凉的小手放进了容廷裕宽大温暖的掌心。
容廷裕轻轻握住她，带着她小步跑出了屋子，木门在他们身后“吱呀”一声合上。
低矮的屋子里，只剩下裴桉和陈阿公。
裴桉紧紧捧着那个干瘪的橘子，橘子皮的凉意透过掌心渗进来，却压不住掌心的汗湿。
她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的鞋尖上，不敢去看对面的老人，怕撞见那双盛满怨恨的眼睛。
陈阿公看着她局促不安的模样，布满皱纹的脸上是温和笑意，他粗糙的手指在磨得发亮的膝盖上轻轻摩挲着，“裴小姐，别拘束，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没有裴桉预想中的怨怼，“我儿……他走的事，容先生都跟我说了。”
“咯噔”一声，裴桉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陈阿公咽了口唾沫，声音里带上了几分苦涩：“我儿他，打小就喜欢捣鼓机器，后来跟着人出去，说是在一艘大船上修机器。我知道那船不干净，干的是丧良心的买卖……”
老人重重地叹了口气，“他犟，属牛的性子，认定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总想着多挣点钱，让我和娇娇能过好点，我劝了多少次，没用啊……”
“容先生说，那船出了事，沉了。”
陈阿公的声音低了些，“他说，在最后那会儿，是我儿……”他抬起头，目光落在裴桉的脸上，“我儿是为了护着船上的人。”
裴桉的心脏像是被狠狠刺了一下，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陈阿公却忽然转移了话题，“容先生他是个大恩人，是大好人啊。是他派人，从那么深的海底，把我儿的身子捞了上来。那么远的路，那么大的海，风浪那么凶，他硬是把我儿带回了家。还给置办了像样的棺木，找了块能看见海风的好地方，让他入土为安……”
他哽咽着，眼角泛起了湿润，“这样，我们爷俩，才有个地方能去看看他，跟他说说话啊……”
他抬手抹了把眼睛，原本佝偻的脊梁却挺直了一些：“他还给了我们一大笔钱，说是……说是我儿该得的，是他用命换来的干净钱！是他救人命，挣来的体面！”
裴桉的嘴唇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着，泪水无声地砸在冰冷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湿痕。
她想开口说“对不起”，想说“都是我的错”，可喉咙像是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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