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无戏言,或许当真如此。

自那日许诺后,无论政务有多少,无论有多么繁忙。每日太阳落山前,独孤朔都会亲自教花韵之骑射。

日日不落。

一望无际的草原辽阔,风拂过不知何时泛起黄意的青草,沙沙作响。跨坐在彻底变得高大的红马上,公主一次次纵马奔腾,又一次次持弓射向布在草原间的草靶。

他并不熟练,动作也比不得常年骑射者连贯美观,但每一箭都会射中草靶,纵使没有命中靶心。

“公主很棒。”

随着花韵之翻身下马,独孤朔以软帕擦去他额角的汗珠。直白的夸赞令花韵之有些羞怯,却也有些骄傲。但今日没有脱靶的花韵之终是轻轻笑起:“多谢王上!”

花韵之当真是不善习武。

虽已练习骑射十数日,但一到马上,原本已能箭箭射中草靶的花韵之便常会射歪射斜,偶尔有几箭命中草靶,也只是勉强在边缘摇摇欲坠的挂着。

但今日,花韵之的每一箭都中了靶子。

回程路上,高大的红马乖巧地跟在公主身后。而指尖被男人包入温热的指尖,公主暗暗发誓日后都要射的这么好。

可是光阴如梭。

随着红日东升西落,来到草原的公主还未来得及变得矫健,射出的飞箭也未来得及命中靶心,漫无边际的葱葱青草便在悄无声息间染上了秋的色彩。

属于孤邙的夏走入了尾声。

……

北地的夏热的并不久。而随着酷暑结束,避暑自然也要结束。毡包早些时日便被零星拆除,像一朵朵被折掉的蘑菇,却只能等到来年再长出。

泛着凉意的风撩起长发,骑装包裹着花韵之瘦削的身体。再次离开营地的公主垂眸看了看身下长草,便理好衣摆,轻轻坐下。

长弓落在身旁,支起的腿托着手臂,精致的下巴放在上面。注视着随风荡漾的草浪,注视着远在天边的鸟儿,花韵之沉默了很久很久,终是将自己的脸埋入了臂弯。

“……”

他好像,有一点不舍。

可是花韵之又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不舍。

草原并不是他的故土,草原的风土人情更与江南南辕北辙。

可难言的情绪终是缓缓溢满心脏,而随着太阳渐渐落下,在草原上枯坐了一日的花韵之拿起自己或许再也不会用到的长弓,转身回到了营地。

月升,月落。

翌日的太阳亦是前日的太阳,却照耀着不同往日的草原。金色的草浪摇曳,天空愈发澄澈,牛羊日益丰满。长长的车队链接了草原与黑水,浩浩荡荡的人群顺着自北向南的风回到了王都。

公主也回到了皇宫。

颠簸的路程总是无法令人习惯。在回到皇宫的当日,几乎沉默了一路的花韵之便将自己一头扎进了寝殿。他埋在软软的被褥中,睡了个天昏地暗,就连独孤朔何时来到的身旁都不知晓。

花韵之生来体寒,有些畏冷,一向是蜷着身子裹着被子睡。而也因此,在被男人圈入怀抱后,花韵之便本能向着热源靠近,不知不觉就枕上了男人的手臂。

男人的怀抱极暖。

一路颠簸的公主疲倦。此时蜷缩在男人怀中好好睡了一觉,莫说不知何时紧绷起的思绪,就连早已酥麻的骨肉都像饮饱水的枝叶,缓缓舒展。

这一觉直接自傍晚睡到了清晨,翌日,迷迷糊糊睁开眼的花韵之便看到了一个近在咫尺的人。

“公主醒了。”

鼻尖贴着鼻尖,垂眸注视着怀中人懵懂的双眼,独孤朔放轻声音。而窝在他怀中的公主静静注视他片刻,忽地弯起唇角,露出一个甜蜜蜜的笑。

“嗯。”

人虽醒了,但花韵之的大脑却一片混沌。他似乎还认为自己在草原上、在毡包里,并未觉得独孤朔在他身旁有什么问题,甚至还主动向独孤朔的怀中靠近了些。

好暖。

公主心满意足地眯起了眼。

独孤朔很喜欢初醒的花韵之。

纵使花韵之一向乖顺,但将自己当做礼物、当做下位者的乖顺并不是独孤朔喜欢的模样。

公主的想法王心知肚明。但对于花韵之自视甚低的习惯,一向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独孤朔其实也没有什么改正的好方法。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做才是最好,便只能用最笨、也最慢的方式,不停的对花韵之好,试图让花韵之明白他的真心,也明白自己的重要。

在王亲自替公主更衣后,迷茫的公主也终于恢复了清醒。

注视着铜镜中正在为自己梳发的独孤朔,花韵之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不对——为什么他醒来时,独孤朔又在他身边?

这不是第一次,已经熟悉了独孤朔气息的公主也不如曾经那般惊惧。可还是有些不习惯的花韵之轻抿起唇,微垂下眼。

但纵使心里觉得奇怪,花韵之也不会对独孤朔陪他提出什么异议。他只是在用早膳时轻轻看了一眼独孤朔,又看了一眼独孤朔。

“公主。”

蜜色眼眸水润又怯怯,像是两颗还未长成却已圆润的果子。在公主欲言又止的目光下,独孤朔面不改色地开口:“怎么了。”

王的语气平静,花韵之却欲盖弥彰地垂下首,将自己的脸埋到了碗中,试图装作无事发生。

可在公主假装吃饭的时候,一小块排骨却轻轻落到了他的碟上。

目光缓缓移到那只排骨上,注视着排骨,当下已经饱了的花韵之顿了顿,随即紧抿双唇,如临大敌。而看着花韵之凝重的神情,独孤朔不着痕迹地弯了弯唇角。

“公主方才看我做什么。”

终于,不知过了多久。

劝好自己的花韵之缓缓夹起排骨递到唇边,独孤朔亦似漫不经意地开口。

排骨是糖炒的,很甜,公主也刚好嗜甜。但花韵之只轻轻含住排骨,还未来得及咬下,独孤朔的问题便让本就心虚的公主有些慌乱地抬起了眼。

——像一只叼着干草的兔子。

注视着莫名无措的公主,突如其来的联想冲入独孤朔脑中。但看着那双颤巍巍的蜜色眼眸,他终是神色不变,淡声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花韵之轻且快地摇头。

独孤朔又道:“那可是我脸上有东西。”

不自觉咬下排骨,花韵之想说些什么,却又不好吐出排骨。他开不了口,但独孤朔却好似并未看出公主被排骨堵住嘴的无助,稍稍逼近他的面庞:“若是有东西,公主为我取,可好。”

男人的气息无声将花韵之包裹,公主终于不能再胡思乱想了。悄无声息地红了耳根,有些手足无措的花韵之看着独孤朔的面庞。眼睫微颤,花韵之终是轻轻抬手,以指尖擦过了独孤朔的面颊。

“多谢公主。”

柔软的指尖带来浅淡的香气,萦绕鼻尖。注视着公主的眼,独孤朔一本正经地道谢。

而胡乱应了一声,花韵之避开独孤朔的目光。

可他的耳朵却似乎更红了。

……

用过早膳,独孤朔去忙碌,花韵之就变得无所事事。

在殿内翻看了会游记,回程时已经看了一路游记的公主无故觉得有些无趣。放下书册,花韵之静坐了片刻,却不自觉回忆起与小红在草原上疾驰的光阴。

薄唇轻抿,心脏像被装进了酸酸涩涩的果子里,皱皱巴巴的难受。花韵之觉得自己不该这样想,而为了转移注意,他又看向正以草编着些什么的鹊枝。

干草落满了桌子,而花韵之就静静看着,也不出言打搅专注的鹊枝。而鹊枝一向心灵手巧,不过片刻便十指纷飞地编好了两只精巧的青绿鸟儿,拎着鸟儿奔到了花韵之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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