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夜。

“吱呀——”

大门缓缓开启,秋风席卷而入,令安然的烛火摇曳。幽幽火光笼不住晦暗中的人影,只能窥见染着寒光的银针穿梭于布匹之上。

“母亲。”

站定于门前,抬手拦住欲要上前点灯的内侍,独孤朔注视着那安静到近乎诡异的女人。

“儿臣来拜见您了。”

穿梭的银针一顿,女人缓缓抬眸,一双灰蓝色的眼落在布满红血丝的眼球上,光是看着就让人心惊肉跳。

“……你来做什么。”

完颜太妃的声音低哑,而独孤朔微微俯身行了一礼,道:“今日儿臣在宫中偶遇表弟,遂来见见母亲。是儿臣失职,未能日日伴母亲身边尽孝,母亲近日可还好。”

“呵……你若不来见我,我过的便好。”

讥讽与低笑溢出唇间,独孤朔却面色不改,只缓步上前。完颜太妃死死注视着他的身影,直到他将要踏入晦暗,完颜太妃才猛地抓起剪子狠狠抛向他,厉声尖叫。

“滚出去!”

微微侧身避开铁剪,独孤朔顺从地停住了脚步。

“母亲。”

与之相似的灰蓝眸淡淡扫过那入木三分的银剪,独孤朔格外平静:“您的病又重了。”

“我没有病!”完颜太妃的声音刺耳:“独孤朔!你到底想做什么?你难道也要杀了我吗!”

“你个畜生!滚出去!”

锥子剪子刀子,一样样利器不停地飞向独孤朔,而他却八风不动。静静注视完颜太妃良久,独孤朔终是似有若无地扯了扯唇角:“母亲。我若是畜生,那您是什么,阿兄又是什么。”

不徐不缓的声音平和,可被刻意加重的“阿兄”二字却似乎触动了完颜太妃紧绷的神经。烛火晃动,完颜太妃的面容在一瞬的空白后几近狰狞。

“畜生……该死的畜生!”

扭曲的容颜不复艳丽,完颜太妃抓起手边沉重的箱子,狠狠掷向独孤朔的头颅。

“你也配提般若!你也配叫他阿兄!你怎么不去死!怎么不去死!”

箱子重重砸在完颜太妃身前的地上,淡淡看过地上被砸出的凹陷,独孤朔面不改色:“母亲,他如何不是我的阿兄呢?”

“何况,母亲。”独孤朔缓缓上前:“杀人者人恒杀之,这应当不是什么深奥的道理。”

“您愿意让他杀了我,如何就不愿让我杀了他呢。”

“我难道不是您的孩子吗。”

……

天边的明月弯弯。

早已沉入睡梦中的公主安静,回到燃着几根红烛的寝殿,独孤朔坐在榻边,端详着花韵之的容颜,沉默了很久很久。

质子……和亲公主。

如何算不得般配。

指尖轻轻拨起公主的发,又虚虚临摹过公主的五官。独孤朔在脑中拼凑着过去的记忆,终是微微俯身,轻吻了下花韵之的眉心。

“好梦。”

……

孤邙并不是一直强大,大梁更不是永远疲弱。

甚至十年前,仅仅是十年前,大梁还大胜孤邙。汉人的兵马攻入黑水刺入孤邙心脏,逼的孤邙不得不送出质子求和。

“娘娘,陛下将孤邙送来的质子安置在了玄宁宫。”

那是大梁元顺十一年,十三公主八岁。

尚未启蒙的公主只隐约意识到自己不同于其他姐妹。纵使身体过分脆弱,隔三差五便有个小灾小病,八岁的花迟也依旧算得无忧无虑,每日唯一的苦恼就是又要喝苦涩的汤药。

而梳发的手一顿,趴在母亲膝头的孩童抬首看去,却未看清女子的神情。良久的沉默后,修长的五指再度撩起了公主的长发,女子淡声道:“我知晓了。”

木梳轻轻划过长发,而垂眸对上花迟的目光,叶婕妤笑了笑:“我们小迟儿怎这样认真?可是在想母妃为你今日挽怎样的发式?”

如葡萄般圆润明亮的棕眸轻眨了眨,花迟偏了偏头:“母妃,什么是质子?”

“质子呀……”

并未觉得孩童不懂便敷衍,叶婕妤认真想了想,试图以花迟当下能理解的方式解释道:“就像母妃养的来福。母妃和小迟儿打赌输了,把来福送给小迟儿几日,陪小迟儿玩耍。或许母妃日后会将来福赢回来,但来福当下是母妃交给小迟儿的筹码。”

“所以来福就是母妃送给小迟儿的质子。”

来福是叶婕妤还算得宠时得的一只白犬,它很喜欢花迟,花迟也很喜欢它。

“所以孤邙的质子就是孤邙的国王与父皇打赌输了送来的?”

说罢,公主又认真想了想,一本正经道:“母妃,所以他们送来的也是来福这样的犬儿吗?我可以去找它玩吗?”

叶婕妤愣了愣,有些忍俊不禁。

“不是犬儿,应当是王子,就像小迟儿的哥哥。”

她温声解释,又缓声道:“不过,小迟儿如果想去找他玩……可能不太行。他大抵不会喜欢我们小迟儿,母妃也会担心小迟儿呀。”

花迟一向乖巧。

没有再追问诸如“父皇也会将皇兄送走吗”“为什么孤邙的国王要送一个王子来”的问题,花迟只对着母亲弯唇笑起。

“多谢母妃,我知晓了!”

孤邙送来的的确是一位王子。

但此次送来的除了王子,也有一位是孤邙战死主将完颜克勤的独子,与那位王子一同被送来,以做“赎罪”。

这是叶婕妤几日后得到的消息,但她还未来得及叮嘱花迟远离玄宁宫与未曾见过的异族,小公主便意外地与其撞了个满怀。

那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

那本该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傍晚。

夕阳西下,小公主在小道上轻快地走着。这是回叶婕妤寝宫的必经之路,一向偏僻。拐角处,未曾想到这条路会有人的花迟在看到那人时,已经刹不住脚了。

小公主很轻,但那个异族少年似乎只剩下一身骨头。在拐角处重重撞入少年怀中的花迟与少年几度踉跄,终是一同倒在了地上。

“你……”

少年有些愕然地看向那个小炮弹。

怀中的孩童娇小,像一个瓷娃娃,精雕细琢。纵使雪白的额头被撞出了大片粉红,但当那双蒙着水光的蜜色眼眸抬起时,少年口中的讥讽依旧被咽了回去。

“……这很没意思。”

对着因疼痛而要哭不哭的小公主,面无表情的少年似乎格外铁石心肠,他冷冰冰道:“你是不是大梁的公主,是你的哪位兄长派你来的。”

兄长?

什么兄长。

泪珠挂在长睫上,颤颤巍巍。花迟眨着眼,愣愣地看着身下有些过分苍白病态的少年。

比起当下勉强还算得圆滚滚的小公主,在孤邙与大梁皆没过上一天好日子的质子显然像具白骨。而萦绕在他周身阴郁怪异的气场更是让人如本能般感到不喜,如本能般想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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