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更鼓声穿透重重宫墙,惊醒了浅眠的阎涣,他下意识去摸枕边,却只触到冰凉的锦缎。

“陛下,该更衣了。”

大监捧着玄色龙袍跪在帐外,十二旒冕冠上的玉珠在烛光下微微晃动。阎涣坐在床沿,盯着自己布满厚茧的双手出神,这双握惯了刀剑的手,今日要第一次执起玉圭。

更衣时,他闻到龙袍上熏的特制茶香,那是崔姣姣生前最爱的味道。

系玉带的宫娥手抖得厉害,金扣几次都没对上,阎涣低头看她,发现是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稚嫩的脸庞让他想起,刚认识姣姣那年,她也不过是这个年纪。

晨光中的太极殿泛着冷冽的青灰色,阎涣踏着汉白玉阶一步步向上走,踏过石缝里新生的野草,两侧跪伏的百官中,有几个是当年参与构陷父亲的旧臣之后,此刻正抖如筛糠。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声震得檐角铜铃轻响,阎涣站在最高处回望,看见朝阳将自己的影子投在长长的御道上。那影子戴着帝冕,却怎么看都不像自己。

恍惚间,他仿佛看见十年前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正提着断剑从影子里走出来。

“众卿平身。”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显得有些飘忽,起身的官员们偷眼打量新帝,却见那双令敌军闻风丧胆的眼睛,此刻正失焦地望着殿外某处,而在视线的停顿之地,有棵刚抽出新芽的老槐树。

“启奏陛下,前朝逆党已尽数收押。”

刑部尚书的声音将阎涣的思绪拉回,他低头看着御案上的奏折,朱砂笔悬在半空,一滴红墨落在“崔宥”二字上,晕开如血。

“按律处置。”

他说完,才发现自己用的还是军令的口吻,右侧的大监轻咳一声,他才想起礼部昨日再三叮嘱的“天子仪制”。

工部奏请修缮被战火损毁的宫室时,阎涣突然又一次走神。

“陛下?”

大监小声提醒,他才发现满朝文武都在等自己决断,低头看去,朱笔在奏折上划出凌厉的批红,却写错了年号,落笔竟仍是“贺朝岁和”,而非新定的“夏朝月还”。

若是臣子笔误,那可是犯了大忌,杀头都不为过,不过既是帝王笔误,自是无人敢说些什么。

只不过,这位曾令人闻风丧胆的千岁侯,自从登基以来,的确是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阎涣最是凌厉果决、说一不二的人,竟在称帝后频频走神,屡屡耳背,甚至有时大臣求见,跪倒在他面前他都未曾发觉。也有胆大的抬头去看,才发觉陛下总是或坐或立,沉默着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但看脸色,只读出浓重的沉重之感。

不过是个人都明白,陛下痛失爱妻,心神不宁,甚至屡屡被风寒低热此等小病侵扰。太医都说了,这是心病,委实是最难治愈的。

日影西斜时,终于熬到了退朝。

阎涣独自走在通往御书房的回廊上,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佩,拐角处突然传来孩童的笑声,他猛地驻足,却只看见几个洒扫的小太监慌慌张张跪地磕头。

御书房的门槛绊了他一下,他这才清醒不少。

这里,原是崔宥批阅奏折的地方,如今案头已然摆着他惯用的青瓷笔洗。他隐忍仇恨二十二载,尘埃落定后,王朝更迭竟只一瞬。

也不知道,后人会如何评说。

自从当年崔仲明做下的事被他大白于天下后,明善堂也被发现是他一直以来济世赈民的手笔,加之崔姣姣曾经多番位他游说,他这位夏朝的开国君王,名声可比做千岁侯时不知好了多少。

三更刚过,御书房的灯仍亮着。

阎涣盯着摊开的疆域图,上面新标的“夏”字朱砂未干,二十多年前,父亲教他看的第一张地图,也是这个位置。

眼下,这里已经姓夏。

“父亲,我终于替你报了仇,只是不知,你在天上看到儿改朝换代、先后逼死崔氏两人君王,会否责怪我,太过残忍。”

他喃喃自语着,可再没有人会给他答案。

往后,连一个温柔安慰他的声音,都永远不会再出现。

贺朝覆灭,末帝崔宥因刺杀亲姐而被夏始帝处以凌迟极刑,尸骨无存,这一段是史官真真切切写进书中的,后世自是能以此了解。

“陛下,该歇了。”

策勒格日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银刀在月光下泛着冷光。阎涣抬头,看见弟弟眼中映着同样的孤寂,他很清楚,他们都失去了最珍视的人。只是他不知道,他们的爱人,一个死在今生,一个逝在前世。

“阿漴。”

阎涣突然问道:

“你说,当皇帝究竟有什么好,为何崔仲明宁愿杀了我父亲也好守好这皇位,为何崔宥宁愿搭上自己的命也要于我一搏。”

夜风卷着残花掠过庭院,吹灭了最亮的那盏灯,黑暗中,传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至少,能护住还活着的人罢。”

二人沉默下去,不再言语。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太极殿前的玉阶上已跪满了文武百官。

初春的晨露浸透了朝服下摆,却无人敢动分毫,阎涣踏着第一缕朝阳走来,一身崭新的龙袍上,金线还在光下泛起刺目的光。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那声响震得他脑仁嗡嗡作响,阎涣站在高阶上,看着底下伏跪的脊背,在心中过了一遍这些人的名位。

阎家旧部们跪得笔直,肩甲与地面相碰发出清脆声响,而那些曾冷眼旁观的文官们额头紧贴手背,像一群受惊的鹌鹑,最前排几个白发苍苍的老臣正瑟瑟发抖。

“贺末帝崔宥,现已伏诛。”

阎涣的声音不大,却像块冰砸进沸油里,右列有个紫袍的老臣突然瘫软在地,阎涣认出了,那是崔宥一派皇权党的人,并未直接参与什么,却也是站错了队。

一旁左列的年轻武将们则红了眼眶,他们中不少人的父辈,都死在二十二年前那场清洗中。

“朕已登大位,如今该给先父与母亲论个名分了。”

他淡淡扫过阶下大人,文武百官无一人反对,更无人出声,是以他略略停顿,又继而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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