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牛家医馆的院子里,灯火通明。

江湖人事如此,有求于人,请人出山,免不得先摆一顿酒菜洗尘相慰。

好在都是熟客,不用八大碗九大簋地铺张,牛大夫刚回来也收拾不开灶台,遂打了主意,在院子里就地炙烤肉菜,给大家去去寒气。

一听说牛大夫从药王谷请回了两位医师治理麻风,还带着几位寒山剑道的少侠,前后两条巷子沸腾了,虽不至于箪食壶浆相迎,却也送来了不少山家好物。杀好的全鸡全鸭,瓜果鸡蛋,窖里挖的酸白菜,自家酿的枫露酒,纷纷踏进门槛。

还真有猎户送了风干的熊掌过来。

这东西珍贵,料理麻烦,只能被先放到一旁的砧板上。熊爪子虽然已经缩水,仍和脑袋差不多大,干毛蓬乱,皮理漆黑。

於菟颇为感触:“没想到药王谷在枫浦如此得人心。”

玄感拽着一缕熊毛,将熊掌提溜起来,漫不经心道:“人心嘛,都是相互的。你以为这顿饭便宜吃呢?只要应下这顿饭,喝下一杯酒,枫浦的三灾六病,药王谷都得管到底,弟子不行就长老亲临,长老摆不平,药王也得出山。”

她冷哼一声:“哦,那你们寒山凭什么跟着蹭吃蹭喝?”

看不惯这幅说教嘴脸,尤其是在听信了这小子的“熊来了”故事以后,闹了个天大乌龙。

玄感说:“你懂什么,我们这叫做副陪,副宾,再说了他们往年闹个响马山贼,我们也没少照应。学着点儿吧你,我们礼仪之邦请客的弯弯绕绕多着呢。”

不等於菟反击,他把熊掌往肚子上一捂,浑身抽搐,突发恶疾一般,一阵鬼叫:“啊啊啊啊救命啊我不要被熊掏肠子!”

於菟追着他满院子打,两个人上蹿下跳,忽而从廊下疯跑而过,震得垫高台阶的木板哐啷响,刮起的风将药房门边晒着灯笼草的架子撞翻,还没等到一声对不住,那两个惹祸的身影已经飞檐上瓦,变成远处房顶上,踩着灯火纠缠的黑点。

看得坐在药房门口铡药的两人经久无言。

重泽将草药搂回来,拍了拍土,嘴上倒不生气,只唏嘘:“年轻人就是有劲儿啊。”

想着他方才跑山那劲势,青蘋停下铡刀,将甘草片抹到盘中,笑道:“这,师兄你就谦虚了。”

重泽摆摆手,做出一副伤筋动骨的模样,长唤人老色衰。

这时,牛大夫搓着围裙过来问,有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烤羊腿,”重泽一听,眉开眼笑,“我师妹,最爱吃烤羊腿。”

她听了,唇弯的浅浅笑意怎么也抿不平,如灯火明亮。

其实后来青蘋一个人行走江湖,又到了长安富贵地,什么山珍海味没尝过。

早已不再似当年那样馋嘴,把羊腿当成难得一见的牙祭。

只是没有想到,那些满怀期盼的日子里,等着重泽撑着伞,从谷雨里走来,掏出怀中油纸包的雀跃,原来不只她一个人难以忘怀。

目送牛大夫跑到院子里,垒起泥炉,生了一炉烘暖的炭火,像在中央点了一盏大灯,两人又继续切配药材。

穿堂的夜风,仍有霜意,但里头夹杂着山芋烤得蓬松的味道、泡菜切碎后变得更浓烈的辛辣,还有羊腿与鸡皮炙烤得微焦的热香。偶尔烤得冒油的肉串被牛大夫翻了一面,那些汁水滴落,爆在木炭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打断了少年少女时远时近的追打笑骂。

一切都在风里热闹,任谁经过,都不由得在门口驻足一笑。

青蘋将这些草药分屉理好,心中默数。

桑枝、甘草、防风、川乌……

都是疏风解表或消肿引热的药。

重泽见她默默然,知道她在猜方子,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一个说事的好时机:“你是不是觉得很奇怪,尚未诊病,为什么要提前配方?”

青蘋称是。

重泽的眉头难得地压上郁色。

“青蘋啊,”他有些迟疑,“我其实出来,是为了两件事——不过其实,也是一件。”

他又说:“你现在稳重了许多,瞧着比我还可靠些,更何况,人生很长……不对,就算人生短一些,也没关系!你向来坚强,又命硬,我相信你,没有什么是你接受不了的,你一定要冷静,冷静。”

这么一说可就吓人了。

他这套半委婉半难听的说辞,是药王谷必修的安慰病患家属的文辞之一。

她皱起眉:“师兄,你别吓唬我,直说吧。”

他还是犹豫:“你觉得,我应当先说,对你来说最重要,但可能一叶障目的关窍呢,还是先把整个事情从头到尾梳理与你听?”

“自然是先道关窍。”她盯紧了他的眼睛,不教闪躲。

重泽嘴唇翕动,将要言语,却叹了一口气:“不行,我还是徐徐图之,将前因后果,来龙去脉都讲清楚,否则突然来那么一句,你一定会疑神疑鬼……”

重泽这琐碎的毛病又犯了。

“师兄!”她握断一枚甘草片,拍在案上,“好了,现下我偏要择那句,你最怕我晓得的话听。”

重泽撑肘支颐,单手捂住自己的眼睛,不敢再对上看她的目光,嘴唇抿了又抿,终于吐落:

“……白芷前辈,失踪了。”

青蘋还没反应过来。

似猛然间像被人打了一巴掌,尚未琢磨过味来,也未觉疼痛。

只是在这一瞬,她觉得风里的油烟竟变得呛人起来,从人间闲暇幸事的烟火气,褪成了刺鼻的油烟,她不由自主地猛烈咳嗽,重泽连忙给她倒了一杯茶水灌下顺气。

他急道:“你千万别着急啊!虽然听着严重,但细究起来,她只是暂时失去了音讯,药王谷尚且没有大肆发寻人启事,也是因为这事以前曾也发生过!白芷师叔当年去巫蛮游历,也是不告而别,所以你先别太担心。”

“我,我没事,”她分明清醒,还算理智,被重泽握住的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遂握紧了拳,不教软弱与恐惧继续侵袭,“师兄,你先说完整的经过罢。”

重泽说:“其实在牛大夫来药王谷请人出面,主持麻风防治之前,我们早就注意到西岳一带,渐渐有了麻风病人。”

他顿了顿:“可是,你也知道,早在几十年前,药王谷已然控制住了西岳的麻风,对吧?”

青蘋点头。

麻风确有天刑之称,历代药王都没有什么根治的办法。

防治防治,其实根本在于防,而非治。

前代药王劝说西岳一带的乡民若发现麻风病人,不要驱赶,将人带到药谷中来。又将一座山谷辟开,亲自带着弟子修池建舍,供给麻风病人疗养居住,如此十几年,西岳一带,麻风渐渐绝迹。

那座隐在药谷深处的山谷,也被唤作了麻风谷。

虽然听着骇人,但青蘋幼时也和一群小药童一起前去探望过麻风病人,学习给他们缓解症状与苦痛的药方与疗法,那里并非穷山恶水之地,反而俨然一座民情淳朴的世外桃源。

麻风谷里,也曾有零星的人,幸运得治,但多半是自己体质特殊,暂借风水休养得愈。或干脆就是误诊,被反复检查,确定没病以后就放了出来,回归正常生活。

但更多的人,是在麻风谷习惯一种全新的生活,每日劳作、治疗,与远离家人的病友互相慰藉,最终接受不可治愈的事实,在遗憾中老去。

青蘋去麻风谷时,那里只剩下零星的几位老人,还会塞给小药童们自种自作的麦饴糖。

正事的思绪将她的慌乱纺理成线,她渐渐平静下来:“所以,这些病人是外来的?”

“这就是蹊跷之处。”他的指节叩了叩桌案。

他说:“师父遣我和其他同门调查疑似症状的病人,却发现他们大多是靠山吃山的猎户、采药人和樵夫,别说出西岳一带了,最远也就走到十里铺赶大集。

“我们也查过最近西岳,特别是枫浦渡口,有没有接待过麻风多发之地来的客商,但都没有。”

青蘋沉吟:“但事已至此,也得先将这些病人收治起来,反正已有现成的麻风谷,倒也不是太棘手?”

重泽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纠结一会儿。

他说:“是的,你和师叔想得一样。所以,就是她带人重启麻风谷,收治病患,亲自调配药方……”

青蘋怔住。

重泽咬了咬唇,继续道:“后来,大约过了一个月,一日酉时过半,她正与药王,还有师父议事,突然昏厥了过去,药石无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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