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阁值房内,檀香袅袅。
紫檀大案后,孟德铮眉头紧锁,那份来自沙州的密报,纸张边缘已被他捏得微微卷曲。
许凌坐在下首,手中那把惯常摇得风流的紫竹绢面扇此刻也失了节奏,扇骨开合间心浮气躁。
“老师,”许凌终于忍不住开口,“沙州军饷之事,牵涉甚广,恐非一时能解。子芜心思缜密,洞察力非凡,此事是否告知于他?或可集思广益?”
孟德铮抬起眼,目光扫过许凌略显不安的脸庞。
他沉默片刻,缓缓摇头:“此事干系重大,尚未浮出水面,朝廷明面上还不知道。子芜虽敏慧,然根基尚浅,骤然卷入此等漩涡,非但无益,反可能引火烧身,徒增变数。暂且不必告知。”
他话音未落,值房外便传来三声清晰的叩门声,紧接着是江清晏的声音:“老师,学生江清晏求见。”
值房内空气骤然一凝。
孟德铮与许凌飞快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许凌“唰”一声合拢折扇,扇骨轻抵下颌,微微侧过脸,避开了即将开启的门扉方向。
孟德铮则深吸一口气,脸上瞬间敛去所有凝重,换上一副平和甚至略带关切的神情,扬声道:“进来吧。”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江清晏身着青色官袍,稳步走入。
他目光先落在孟德铮身上,躬身行礼:“学生见过老师。”
随即,眼风极快地扫过一旁状似欣赏窗外景致的许凌,也微微颔首:“许二公子。”
许凌这才仿佛刚注意到他进来,忙转过身,脸上堆起惯常的笑容:“哟!子芜来了!快请坐快请坐!”
他挥着扇子虚引了一下,目光却有些飘忽,不敢与江清晏那双凤眼对视太久。
“老师今日召学生前来,不知有何吩咐?”江清晏依言在许凌对面的圈椅上坐下,目光直视孟德铮,开门见山。
孟德铮捋了捋花白的胡须,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无甚要事。只是前些日子听赵学士提及,你在实录馆修史,夙兴夜寐,勤勉异常,甚至……咳。”
他顿了顿,带着点长辈关怀的责备:“听说竟伏案睡着了?可有此事?”
话音刚落,一旁的许凌一个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随即又赶紧用扇子掩住口鼻,肩膀微微耸动,只露出一双满是幸灾乐祸的眼睛。
孟德铮和江清晏的目光同时转向他。
许凌连忙摆手,强忍着笑意:“咳……抱歉抱歉!老师您继续,学生……学生只是想起那日赵学士吹胡子瞪眼的模样,甚是有趣……”
孟德瞪了许凌一眼,转回江清晏,语重心长:“子芜啊,修史撰文,固然是千秋功业,然身体乃立身之本。”
“你年纪尚轻,前程远大,切不可仗着年轻便一味透支。学问之道,贵在细水长流,张弛有度。若是熬坏了身子,岂非得不偿失?日后还需注意劳逸结合才是。”
江清晏垂眸,恭敬应道:“老师说的是。那日确是学生疏忽,精神不济,已自省多时,日后定当引以为戒。”
孟德铮满意地点点头:“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为师也是关心则乱,望你体谅。”
“学生明白,谢老师关怀。”江清晏再次拱手。
值房内一时陷入短暂的沉默。
江清晏等了片刻,见孟德铮只是端起茶盏轻啜,并无再开口的意思,他微微抬眸,试探性地问道:“老师召学生前来,只是为此事?可还有其他……需要学生效劳之处?比如策论批注,或是典籍考校?”
孟德铮放下茶盏,摆摆手:“没了没了。今日唤你来,就是看看你,叮嘱几句。你且安心回去修史便是。”
江清晏心底疑惑。
他怎么不太相信,孟德铮这样的人专门叫他过来只是为了关心两句?
江清晏转而看向许凌,只见他将扇子扇了两扇,头往外努了努。
他半信半疑地站起身,再次躬身:“既如此,学生便不打扰老师处理公务,先行告退。”
“去吧。”孟德铮颔首。
许凌也连忙跟着起身,脸上堆着笑:“子芜兄慢走,我送送你。”
他几步走到江清晏身边,一副哥俩好的模样,作势要揽他的肩,却被江清晏侧身避开。
许凌的手僵在半空,也不尴尬,顺势收回摸了摸鼻子,依旧笑嘻嘻地跟着江清晏往外走。
就在两人即将踏出值房门槛之际,一个太监疾步走了进来。
他目光在值房内一扫,精准地落在江清晏身上,尖细的嗓音响起:“叨唠孟阁老了,敢问这位,可是翰林院修撰江清晏江大人?”
值房内三人皆是一愣。
江清晏转过身,神色平静:“正是在下。公公有何指教?”
那太监脸上立刻堆起笑容,对着江清晏躬身行礼:“哎哟!可算找着您了!奴婢奉太子殿下口谕,请江修撰即刻前往文华殿,为殿下讲学!”
“讲学?”许凌忍不住插话,眉头微蹙,“太子殿下讲学,向来由翰林院侍读温大人负责,今日怎会……”
太监转向许凌,笑容不变:“回许编修的话,温侍读前日已上表辞官,告老还乡了。”
“太子殿下阅览江修撰殿试策论及近日所修实录文稿,见您对《资治通鉴》见解通透,鞭辟入里,甚是欣赏,故特意点了名,要江修撰前去讲学。”
他顿了顿,目光又落在许凌身上:“巧了,太子殿下也吩咐了,若许编修也,便请一同前往文华殿,为殿下和……献王殿下讲学。”
“献王殿下也在?”许凌这下是真的惊讶了。
四皇子朱晟栩体弱多病,深居简出,鲜少参与此类讲学活动。
太监点头:“正是。献王殿下听闻太子殿下召见二位翰林才俊讲学,也起了兴致,特意过来旁听。二位大人,请吧?莫让殿下们久等。”
孟德铮心中疑窦丛生,面上却不动声色,对江清晏和许凌道:“既是太子殿下与献王殿下召见,你二人速速前去,务必尽心侍讲,莫要怠慢。”
“是,老师。”江清晏与许凌齐声应道。
两人跟随太监,穿过重重宫门,一路无言。
许凌几次想开口,瞥见江清晏沉静的侧脸,又生生咽了回去。
文华殿内,熏风送暖,瑞兽香炉吐出袅袅青烟。
朱晟柏一身杏黄常服,端坐于上首主位,气度雍容。
他下首稍侧的位置,坐着一位身着浅金亲王常服的青年,正是四皇子献王朱晟栩。他面色依旧带着病态的苍白,身形单薄,裹在一件厚实的银狐裘里,唯有一双眼睛沉静温和,此刻正带着一丝好奇与期待,看向走进殿门的二人。
“臣江清晏(许凌),参见太子殿下,献王殿下。”两人趋步上前,躬身行礼。
“免礼,赐座。”朱晟柏声音温和,抬手示意,立刻有小太监搬来绣墩,置于下首。
“谢殿下。”两人谢恩落座。
朱晟柏目光在江清晏身上停留片刻,唇角含笑:“今日请二位爱卿前来,实是孤与四弟对二位才学仰慕已久。尤其江修撰,殿试文章,纵论古今,气魄非凡;近日所修实录,亦见功底深厚。孤近来研读《资治通鉴》,颇有些疑惑,故想听听江修撰的高见。”
他顿了顿,转向朱晟栩:“四弟素来喜静,今日听闻孤召见二位翰林讲学,亦起了兴致,特来旁。”
朱晟栩微微颔首,掩唇轻咳了两声,声音带着一丝虚弱,却温润如玉:“二位大人不必拘礼。本王久病之躯,疏于学问,今日能聆听二位高论,实乃幸事,有劳了。”
江清晏再次躬身:“殿下过誉,臣愧不敢当。能为殿下解惑,是臣等本分。”
许凌也连忙道:“献王殿下客气了。殿下天潢贵胄,见识广博,能与殿下共论典籍,是臣等的荣幸。”
“既如此,”朱晟柏笑了笑,指向案上摊开的一部厚重典籍,“孤近日读至《通鉴》汉纪,光武帝刘秀中兴汉室,其柔道治国,颇耐人寻味。江修撰,你对此有何见解?光武之柔,是示弱绥靖,还是以退为进,刚柔并济之道?”
问题抛出,殿内目光瞬间聚焦于江清晏。
江清晏神色不变,略一沉吟,声音便在殿中响起:“回殿下,光武之柔,绝非怯懦退让,实乃大智大勇,以柔克刚之策。”
“彼时新莽崩殂,群雄并起,天下糜烂,民心思定。光武起于微末,深知兵戈之害,故其‘柔’,首在止戈安民,释放奴婢,轻徭薄赋,使百姓得以喘息,天下渐归安定。此其一。”
“其二,其柔在于怀柔并济,收服人心。如待铜马降卒,推心置腹,化敌为友;对功臣勋贵,厚待却不纵容,保全善终者众。此非示弱,乃是以德服人,以恩结心,瓦解敌对,壮大己身。”
“其三……”
他引经据典,条理清晰,将光武帝的“柔道”剖析得入木三分。
朱晟柏听得频频点头,眼中赞赏之色愈浓。朱晟栩也听得入神,苍白的脸上因专注而泛起极淡的红晕,偶尔以袖掩唇,低咳两声。
许凌在一旁,起初还凝神细听,待江清晏讲到吏治宽简时,心思却不由自主地飘回了内阁值房。
沙州军饷、空额粮草、大哥信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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