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过断裂的竹子，卫昭明瞧见结界之后是一方小小的草地，草地之上只有一个简陋的小小茅草屋。
从外观来看，根本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甚至在锦绣城这种地方显得格外简陋。
卫长枢极为小心，人出来后，竹林外的结界仍未撤去。
这样秦秋进不去的。卫昭明反握剑柄双手叉腰，梗着脖子继续嚷嚷：“怎么，你不希望我活着回来？”
“竹林中有迷方阵，你能进来，想必早就生了异心。”
卫长枢眯起眼睛，手伸向腰间的破令剑：“你已无用，既有异心，便不必再留。”
“你说什么？”
本以为两个多月未见，卫长枢见到他或许会面无表情冷冰冰说一声“还知道回来”，然后别扭说一句不咸不淡的关心，比如“毒解了？”“没拖累阿玄和阿秋吧？”
没想到一见到他，便起了杀心。
他曾有何用？如今又为何无用了？
卫昭明不明白。
他呆呆望着卫长枢，藏起眼中的惊涛骇浪，一开口，只觉喉咙被压了块石头似的，差点说不出话来：“卫长枢，你这是何意？”
“你就没有其他想对我说的了吗？”
他本带着失望和怨恨回来的，看到卫长枢那一刻，又忍不住心生希冀，想着也许是他误会了。
他们毕竟是父子。
卫长枢瞬间移动到卫昭明面前，强大的法力压迫卫昭明，让其无法动弹。他手指点在卫昭明印堂，一股淡淡的浅青色的、水波般的光晕流转。
“沈惊澜为你解了毒，还给你法力。”卫长枢放下手，冷哼。
卫昭明握紧拳头：“不错。”
“听叶枫说你喜欢她。”
“是。”
卫长枢摇摇头，似乎颇为惋惜：“与妖勾结，那便更留不得了。”
“那你呢！不如说说你与少鹰之间的龌龊事，看看这表面风光的锦绣城下有多少肮脏下三滥的东西！”卫昭明声音发紧，瞪着卫长枢不见情绪的面庞，试图找出一丝破绽。
卫长枢似乎听到了什么笑话，先是肩膀耸动，而后忍不住仰天大笑。
他笑得太过癫狂，低沉的声音变得尖锐刺耳。
不知为何，卫昭明突然觉得他不再是人，而是一只长着血盆大口要把自己吞下的妖，喉咙深处的小舌头随着卫长枢剧烈的动作而抖动。
卫昭明突然觉得恶心，似乎自己已经被卫长枢撕碎、咀嚼，等待被咽下。
这样的卫长枢太陌生了。他明明是最不苟言笑，平日里最明显的表情不过是抿起嘴巴，似笑非笑，绝不会这般癫狂。
对方笑得口干方才停下来，嗓子被笑哑了：“这么多年我的苦心经营，岂是你个臭小子能明白的？”
卫长枢嘴巴很紧，卫昭明犹豫了一下，喉咙间艰难吐出两个字：“父亲。”
“你都要杀死我了，还不肯告诉我真相吗？”
卫长枢恢复阴郁的表情：“不能。”
不能。卫昭明最后一丝希冀彻底断掉。
他好像看到小小的自己在硕大的锦绣城跑啊跑，不知道要跑到哪里。天黑了，他找不到路，茫然无措时看到了父亲。
他以为卫长枢是来接他的，结果卫长枢一巴掌扇过来，把他扇倒在地。
卫长枢说：无用的东西，连路都找不到。
这么多年来，他们二人似乎一直如此。
师姐还在等待机会，而他也没有必要再期待什么了。
卫昭明挣扎着从卫长枢强大的术法中脱离，后退一步，举起浮光剑：“那便看看我的本事吧。”
卫长枢率先出手，破令剑在刺出的一刹那，卫昭明闪身向侧滚去，而后纵身跃起一剑劈下，剑光如同涟漪层层荡去，还未触及卫长枢衣角，便被其一剑劈开。
“你还差得远。”
“我还有一招。”
卫昭明眉头皱紧，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斜剑直接向卫长枢肩膀砍去。
卫长枢正要接招，卫昭明却突然翻身向上，瞬间落到卫长枢身后。
紧接着掷剑飞出，另一只手聚力拍向结界。
浮光剑在离卫长枢后背一寸处停下，悬在空中铮铮而鸣。
结界受到攻击的一瞬迸发出一股强大的吸力，卫昭明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后仰。
不得已收攻势转为防守，底盘发力稳住身体，仍抵不住吸力，一寸一寸，长靴在土上留下两道深深的痕迹。
卫长枢慢慢转过身，脸隐在暗影中看不真切，只露出两道幽光。
不知怎的，卫昭明突然想起沈惊澜变成狐狸时的样子，那样带着野性的眼睛，仿佛下一秒就要露出獠牙。
像妖。
真的很像杀意盛起的妖。
卫符想长生，他也想长生，卫符最终化妖，难道他也……
卫昭明头皮发麻，盯着眼前让他感到陌生的男人，同时被迫一点一点靠近结界。
刚才那一击不知够不够。
这里受到攻击，按理说其他地方的结界会减弱，不知师姐进去没有。
“原来你是想闯结界。”
他周身的气压很低，低得卫昭明胸口沉闷，身体好像不停下坠。
卫长枢的目光从上到下扫过卫昭明：“还是说，你想帮别人闯进去？”
卫昭明瞳孔皱缩。
“看来被我猜中了。会是谁呢？裴玄？秦秋？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语调。
“叶枫？”
叶师伯的心思也被他发现了？
卫长枢笑道：“你们的心思太浅，像白纸一样不知遮掩。”
“罢了，不管是谁，进去都是死，只是若是裴玄和秦秋，便可惜了些。”
卫昭明已经退无可退，随风扬起的衣袂碰到结界，瞬间被结界斩断。
若碰到的是他的肉骨……卫昭明不敢继续想下去。
“我不懂你再说什么，既然你要断这父子情，下一招我不会再手软。”卫昭明凝神聚气，收回剑，反手举剑横在脸前，银白的剑身映出眼角泛红的眼眸。
没有胜算。他知道的，从未有人探到过卫长枢的实力到底到了什么程度，寻常大妖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连少鹰都要与他同盟，恐怕实力不在少鹰之下。
今天很有可能就要交代在这里。卫昭明已经做好了准备，只图能给秦秋多争取到一点时间。
可惜，还没告诉沈惊澜，他后悔了。
后悔说出那样的话，后悔与她一起欢愉的时光那么短暂。若是今天死在这，她会不会以为自己一直在生她的气？她会来锦绣城找他吗？
他希望她别来。锦绣城就像张开的捕兽夹，最好谁都不要来。
卫长枢挥手一拍破令剑剑柄，破令剑获得了意识般，游龙潜行飞到卫昭明面前，他本就被结界吸得动弹不得，眼看破令剑就要刺穿自己的头颅，他拼劲所有力气，冒死一搏。
卫昭明放弃了防御，全部的力量集中在浮光剑中，长剑与破令剑相抵，僵持不下，而他的身子如同秋日落叶，向无穷的深渊飞去。
真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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