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一身铜臭气的士子,就坐在富氏夫妇右侧,嘴角还挂着未擦干的酒渍。李清白对上他不怀好意的眼神,心中大叫不妙,赶紧咽下嘴里那块炙羊肉,低头问谢昭:

“谢昭,我现在怎么办?”

谢昭不答,反指了碟中那道玉带鳖裙给她:“这菜一定合你口味。”

她偷偷踢了他一脚:“都什么时候了,救救场啊!”

谢昭不理,夹了一筷给她:“喏,你试试。”

……

这死奸商,八成是公报私仇让自己当众出糗吧!

见她还没会意,谢昭慢条斯理地搁下牙箸,侧身凑近她耳畔。

她只感觉一股温热又潮湿的气流扑过耳朵,浑身如放电般颤动开来,险些听不清他唇舌间喷薄而出的两个字。

咏龟……

是了,知雨才作的《咏龟》!她脑子极乱,此刻一句现成的诗也想不出来,只能搬出这无名堂凑数,冀望能够蒙混过关。

于是她换上假笑面具,端庄起身,硬着头皮一字一句道:

“《咏龟》。绿岛宛在水中央,风吹雨打都不慌。管他鱼虾和王八,不与俗物争短长。”

“哈哈哈……”

她念完第一句,就看见在场宾客开始捂嘴偷笑,左右议论。等她念完,大家的笑声一浪高过一浪,几乎要将她湮没。

从小厌极读书的她,生平第一次懊悔,如果当初听了娘亲和爹爹的话,多往肚子里灌些墨水,如今也不至于当庭被人耻笑。

她看见谢昭也在笑,又踢了他一脚,赧然切齿道:“他们笑,你跟着笑什么?”

谢昭眨眨眼:“阿越,你一本正经念诗的样子,很可爱。”

“你……”

那士子带头鼓起掌来:“好文采,好文采呀!谢夫人这学识,国子监司业都要自惭形秽呀!”

她羞愤难当,连夹三粒水晶鹅胗,吃得嘴巴鼓鼓,心里也气鼓鼓。在众人的嘲笑声中,谢昭伸过手,轻轻捏了她手指一下,随即拂袖起身:

“诸位,这首小诗,其实并非我夫人所作,而是今晨四岁犬子一时兴起所作,夫人觉得正合时宜,便借小儿之口祝韩老福寿绵长,让大家见笑了。”

一听这话,大家纷纷止了笑声,交头接耳起来。

“四岁?才四岁就能作诗,好教养哇。”

“虽说平仄不分,可诗意盎然、饱含志趣,又隐喻韩老超凡脱俗、出尘不染,好诗哇!”

“好诗,好诗!”

那士子也没料到风向转圜如此之快,合着手掌不知所措,却见众人不约而同鼓起掌,自个儿也尴尬地拍了两下,灰溜溜坐了回去。

李清白张着嘴,讶然接受着众人的示好,不可置信地看向谢昭:“啊,这样也行?”

谢昭淡淡夹起裙边:“这个好吃得很,你多吃点。”

……

诗兴勾动酒兴,酒兴酣助诗兴,众人渐渐沉醉在雪醅的淳香里,就连酒量上佳的武将们也是面红耳赤,意态迷离。

来往间,有个上酒的小婢女因着撞到了一名摇摇摆摆的武将,被他一脚踩在地上,狠狠发泄蹂躏。

却听得舞乐声陡然转急,顷刻间便将那微弱凄厉的哭喊吞没殆尽。满堂宾客觥筹交错,笑谈如常,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李清白哪里坐得住,立时就想上前救人,却被谢昭死死钳住。

“还想再出风头吗?”

女孩的哭叫声立刻吸引了几名醉酒的武将,操起麒麟腿玩起了人形“蹴鞠”,嚎声越大他们便越兴奋,一时间竟无人制止。

李清白心急如焚,顾不得“姜氏柔弱女”的身份,动武挣脱谢昭手掌,拍案而起。

“你们这是做什么!”

为首那名须发皆红的大汉停下“游戏”,迷离中带刺的眼神几乎要把她扎穿。

“哟,哪来的小妞儿,方才怎么没见过?”

其余几个也是醉得紧,放下小姑娘围将过来,嘴角流出发白的哈喇子。

“有脾气,我喜欢!喂,你会跳《步步娇》吗?给爷几个跳跳!”

“来呀!跳!跳好了爷给你打赏,纳你做妾侍,保你一生荣华富贵!哈哈哈……”

眼见场面开始失控,韩老快步而至,抚须道:“诸位将军,这是谢夫人,不是什么舞姬,还请诸位稍后饮些解酒茶,我再赠诸位几壶佳酿,送回府上,还请快快回座。”

他们平日里便仗着兵权耀武扬威,此时醉意熏熏,哪还听得进人话,扬起膀子横起脖子,不依不饶道:“不!我就要看那小妞儿跳舞!”

富大友带头帮忙起哄:“跳一个!跳一个!”

红毛怪动作最快,已经上手去解李清白的裘衣。她反应更快,偏身躲了过去,却被另几个大山一样的醉汉拦住去路,只觉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已经看不到谢昭了,她忽然觉得有些害怕。

可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她不能害怕。

若与他们打斗,她未必会落下风,可一旦暴露身份,再无机会埋伏谢昭身边。搔首弄姿她自是不会,随便扭扭倒未见得不行,不如就顺他们的意,简单动动步子,平息这场闹剧好了。

她挤出一副惹人怜惜的谄媚笑容:“将军,我……”

“谁敢?”

一道冷硬如铁的声音破空而来,压下满堂喧嚣。

刹那间,数名黑衣人飞鸦走羽般掠入堂内,掀起阵阵呼啸的北风,刮得人心尖发颤。

她认得那些训练有素的谢府府卫,恐怕不比武将们的部下弱,只是韩老府内亦有精兵强将护卫,那些人是如何进来的,又如何能精准赶到?莫非他们一早就在帮谢昭监视这里?

武将们虽被府卫架着胳膊拉开,却早醉得眼目浑浊,脚下踉跄,仍吵嚷着要她跳舞。

韩老自是不满谢昭的人持刀闯入,不客气道:“谢爷,若不是看在许大人面子上,我只怕要请您离席了。这些人公然闯到我府上,您是否该给我个交待?”

谢昭往许灵阶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他神色如常,稍稍放下心来,垂手道:“韩老,我只是不愿夫人受辱,一时情急才召了人来,实在抱歉。雪醅是难得的好酒,才让诸位将军如此醉酒失态,恳请韩老帮忙解了此围,我便让他们下去,日后再向您负荆请罪。”

韩春廷谁也不愿得罪,试着和红毛怪交涉:“武将军,今日便卖韩某一个面子,放过谢夫人吧。”

富大友却小跑过来,拱火道:“武将军,这位谢夫人可是才貌双绝,舞姿更是惊为天人,今日不看,可是要悔憾终身呀!”

红毛怪本还在犹豫,一听这话,说什么也不肯松口了:“老子今天就是要看你跳舞,你敢不跳,老子让你全家陪葬!”

谢昭指着扬刀的墨卫:“那你要问问,他们答不答应!”

李清白盯着那件红袍官补上的雄狮,小心翼翼拉拉谢昭袖子:“算了,我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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