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要决出女子间妙手丹青的头名有些难了。
但众女却众口一言地推举了头名,说是有蝴蝶成行独独在一幅花团锦簇上盘旋停憩,当能说明大巧若拙,画技独领风骚。
这也省得裴昭樱头疼,可一观那大作,实在是粗枝大叶,不敢恭维。
京城贵女附庸风雅,见其招蜂引蝶,便主动拜了下风。
这幅画的画师乃太医院今年新考进的院生陆云栖,模样怯生生的,生怕惹裴昭樱不快,或是一种心虚——裴昭樱的手久触画纸之处,出现了一丝不引人注目的茜红,随着她手挪走,这点红色又消失在了空气中。
如此技俩,能瞒得了旁人,却叫裴昭樱看了个真切。
只是,若当众拆穿,这陆云栖怕声名尽毁毫无立足之地了,女子为官不易,裴昭樱深长叹了气,不忍当众拆穿令其无地自容,皮笑肉不笑道:
“既然你的画作如此充满灵性,大家对你又心服口服,陆太医,准备领太后娘娘的赏吧。”
看她是否胆大包天,为一斛明珠铤而走险,真敢欺上瞒下接赏。
陆云栖眼睛一亮,随即又行礼道:“殿下,下官有一事相求。女子亦有豪情,可以仗剑,太后娘娘也并未明加要求女子只能得明珠,可否给下官一个恩典,让下官能一见如昼剑的威风?”
竟是冲着名剑来的。
裴昭樱去寻肖泊的眼睛:“那你要考虑肖大人的意思了。”
裴昭樱行事光明坦荡,不知怎了,这厢一触及肖泊,就莫名得犯了心悸不安,正襟危坐地转移了目光。
可能,是肖泊一箭惊人后,宴上众人多将他二人名字并提夸赞,令裴昭樱有难言的耳热。
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子,面皮薄得紧,一番欲盖弥彰,隔出端庄的分寸来。
肖泊见裴昭樱有不自然的躲闪,心一沉,只怕她是警惕他肖家人的身份,苦笑着应:
“下官此番本就不是为了赏赐。君子有成人之美,陆太医喜欢这剑,我愿与陆太医换一换。”
陆云栖顿时大喜过望,又底气不足,眼睛不住地往托盘上瞟,裴昭樱也不容人当她的面弄虚作假,道:
“剑乃凶煞之器,陆太医济世救人,与兵器相克,孤替你保管,免得犯冲,引得陆太医医途不顺。”
陆云栖不敢置信,瞪圆了杏眼,在旁人的提醒下才结结巴巴谢恩。
裴昭樱记下了这一笔。此时无暇细问,他日再盘查出来,这小太医有何苦衷铤而走险。
不过,看到陆云栖呆呆傻傻,算盘落空的模样,裴昭樱被逗得掩袖狡黠一笑,又宣布一斛明珠归肖泊受领。
肖泊谢恩,珍珠虽美,但他总忍不住在间隙中捕寻着裴昭樱更流光溢彩的神情。
然而当他每每想再与之对望,却见裴昭樱不是扭头赏花就是低头抚摸裙摆上的刺绣。
咫尺之遥,他们竟牵系不到一处。
将肖泊急出了一手心的汗。
美艳雍容的躯壳里还是那个魂魄,只是他历经的比她多,像在两人相知相许之后,又独独地回到了陌路之时,令肖泊牵肠挂肚,酸楚难言。
他反复告诉自己事缓则圆,又遐思迷离地想,这一次,在琼花宴上射箭受赏的人是他,是否意味着,他们二人的命途也是可以改变的?他是能够将她救下来的?
他不知,裴昭樱正因他的入局,耳热心慌地起了期盼,她连自己都不清楚在盼着什么,索性不看不听,刻意躲着些。
裴昭樱耐不住,又唤来绮罗耳语,一定要嘱咐工匠好好地修好肖泊的双鱼衔尾玉佩,修到看不出裂痕来。
如此这般,就当报了他今日解围之恩。
自从被梦魇缠上后,裴昭樱冥冥中总有些感觉,既醒悟命运该由自己反抗,又隐隐察觉上天在把她推向一些人,不知肖泊是否在此之列,但她心悸得厉害,总想逆着命数一次。
官场之上,肖泊能用则用,她不会冷落手边的良臣,私下里,当躲着些肖家人,不要有私交为妙。
宴至尾声,人人尽欢,琼花宴上才子佳人的诗文也传抄出去,流传市井,与百姓同乐。
其中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轶事,还属肖泊大人盲射的英姿。
他在四下无人敢接弓时,毅然挺身,蒙眼亦能正中靶心。
在民间编排的趣闻中,说是长公主亲自赏了肖泊大人一斛明珠,男才女貌,登对无双呢。
比试有了定局,裴昭樱随太后身边的孟镜雪去回话。
太后隔了一道影影绰绰的帘子坐在后头,令人捉摸不清。
“回禀太后娘娘,今日一切妥当,不辱皇家颜面。尤其是儿郎们,在皇帝的治理下,个个骁勇。”
裴昭樱只是宗室中一边缘亲王的女儿,和皇帝裴珩的血缘关系稀薄如水,论起来是占了个姐弟的辈分,但打小没见过两次面。
宗室没有忠心得用的人,权臣随时可能摄政,太后皇帝母子才大加启用裴昭樱这个名义上的皇姐。
从前太后还抹着眼泪,说孤儿寡母的要靠裴昭樱用心照拂,只不过自她残疾后,往日的掏心掏肺变了一遭。
要称太后为“母后”的话,裴昭樱真叫不出口。
太后未逾四十,保养得宜,说话中气十足,又带着威逼之意:
“哀家是特意为你举办的这场琼花宴,京中适龄又有官身爵位的儿郎都请上了,可有你属意的男子?你的终生大事得以解决,哀家和陛下才会放心。”
裴昭樱知道答案,却跟随己心:“并无。太后费心了。”
肖与澄日渐壮大,有属臣只认大司空不认皇帝陛下,太后母子提心吊胆后想出来一计,若能让裴昭樱和他联姻,就能相互制衡,牵制肖与澄的狼子野心。
再不济,裴昭樱当了他的枕边人,当他有了反心,还好迅速下手。
他们的算计太明显,面上的周旋裴昭樱可以简单应对,可她讨厌肖与澄至极,怎好搭上一辈子?
换在从前,她会心软,会担负起责任,只当是为国牺牲,嫁便嫁了。
梦魇中,裴昭樱并不记得具体的人,只记得在婚姻中被磋磨剜心的痛楚,她绝对不能嫁肖与澄这般豺狼!
要论责任,肖与澄刚好有个亲妹妹,裴珩怎不亲娶了?
这对母子,左右不过是想将她的利用价值榨干了用尽了,骨头渣子也不想放过。
裴昭樱有无尽的悲凉,无声地咽下了肚。
太后嗓音中又夹杂了三分寒意:
“哀家竟不知,全京城的青年才俊,一个能得长公主青眼的也无。难道我大梁尽是养了些庸庸碌碌之人吗?那又将陛下置于何地?”
女官孟镜雪笑意盈盈劝道:
“太后娘娘莫要着急。长公主尊崇无比,择婿自是该慢慢挑的。”
仁慈的脸孔只是表象,孟镜雪复又叹气,话锋一转:
“可是殿下今年已经二十有三,这些年为大梁鞠躬尽瘁拖得有些晚了,又因养伤耽误了许久,也该多为自己打算打算。否则,该让天下人误以为是陛下和太后娘娘刻薄了殿下了。”
“不敢……陛下和太后待人是极好的。”裴昭樱带着浓重的屈辱和压抑回话,手按在膝上,指甲已经在没有知觉的双腿上刺出了印子。
她手有些抖,不是出于害怕,是看到了命途在一步一步地下坠,想攀援而上自救,四周有如井壁般滑不沾手,希望一点点燃尽。
绮罗跟着低头不发一言,指尖因愤怒而微微颤抖,只恨这个孟镜雪也不过是皇家的奴才,依托着太后便敢这般拿话来折辱她家长公主。
换在往日裴昭樱掌兵出征之时,太后的脸都要笑皱了吧?
而且,太后故意不屏退宫人们,叫慈宁宫上下的眼睛瞧着,瞧着裴昭樱是如何如履薄冰,被逼婚受辱。实在是欺人太甚!
孟镜雪将太后的心声传达之后,太后又可以长叹一声,扮演和蔼的长辈:
“算了,你这孩子,再好好想一想吧,肖家的儿郎不错,光阴可不等人。”
裴昭樱眼底已有泪光涌动,仍强撑谢恩。
见裴昭樱离开,孟镜雪低声献计道:
“太后娘娘,殿下性烈,千万不可逼迫得狠了,恐引狗急跳墙。肖氏一族定是要与之联姻的,殿下若实在不能接受大司空,肖家的其他儿郎也可以考虑,只要能在肖家插上一枚棋子,我们的第一步就稳了。”
太后揉着太阳穴,蹙眉怨道:“到底不是哀家的亲生孩子,陛下要是有个亲生的姐姐,哪里容得裴昭樱在此不吃敬酒?这么多年竟是养不熟的,不肯全心扑在陛下身上,推三阻四,成何体统。”
出了宫门,被亲卫甫一送上马车,裴昭樱便无声落了泪。
受伤以来,她从未如此刻一般清晰强烈地痛恨此身的残疾。
要没这变故,她还是武艺高强健步如飞的,宫墙拘不住她,大不了一走了之,天地阔大,哪里会跟物件似的随意被摆布?
她不断地想起太后的言辞,自我折磨,突然一句“肖家的儿郎”让她灵光乍现,想到了另外一个人……
或许,有另外一条路可以平衡周旋……裴昭樱眼泪停止,紧张地思索筹谋,好巧不巧,马车在这关口被拦了。
亲卫喝到:“大胆!”
拦车的纨绔子弟刚下琼花宴,喝得醉醺醺,左摇右晃行礼:
“不敢,本公子只是爱慕长公主已久,琼花宴上,才子佳人,不能负了风月……”
他嚷嚷的声音极大,传入车驾内。
宫门到真正的宫外还有一段路,不少人由此回家,但都等着裴昭樱的车驾先行,被此人一折腾,注意力全集了过来。
绮罗正要发怒,裴昭樱怒极反笑,撩开车帘,带着杀心命令:
“说下去。”此人说的越多,冒犯越深,她惩治起来越不必手下留情。
“长公主、长公主虽然是千金之躯,但也身负残疾,本公子乃安国公府嫡长子,日后势必承袭爵位,想来配殿下是绰绰有余,也不会嫌弃殿下腿不能行。殿下可看到我一片真心了?”
安国公徐家,庶子甚多,裴昭樱璨然一笑,预备给徐家庶子们一个机会。
正当徐公子以为这次铤而走险有望时,听到了裴昭樱带笑的命令:
“此人以下犯上,不敬皇室,把他拖下去,就在路边,重责五十军棍。”
五十军棍,可以直接要了一个人的性命,围观的诸人不寒而栗,这长公主简直是与当街杀人无异。
徐公子杀猪般的惨叫几乎要划破人的耳膜,有人不忍,道:
“殿下恕罪,我看此人也是一时失言,殿下宅心仁厚,不如饶了他这一次。”
“是啊殿下,五十军棍,怕是会死人的。”
为徐公子求情的多是他的狐朋狗友。今次徐公子喝多了,吹牛说,长公主残疾久了尚无婚配,说不准是个男人上去求亲,她便允了,从此成为驸马荣华富贵享受不尽。
徐公子再被损友们一撺掇,竟真做下此举。
可真是当裴昭樱是任人拿捏的主儿了。
正好在太后处攒了满腔的压抑愤恨无处发泄,裴昭樱不理会求情,笑声朗朗,远近皆闻,应合着徐公子的哭爹喊娘,犹如美艳的夜叉。
裴昭樱竟笑着看五十军棍打完了,目露欣赏,才满足地再次起程。
人群中,很不显眼地,有肖泊投来忧心忡忡的关切。
他了解她,知她的骄傲与自尊,在人前刻意的跋扈,皆是为了掩盖重重委屈脆弱。当众受辱,无人理解,她这颗心,此刻该有多痛?
有人胆战心惊道:“不得了了不得了了,长公主果真惹不得。”
“放肆,”肖泊冷冷道,“徐公子侮辱皇室,不敬长公主,单凭这一条,让家族受累都是应当的,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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