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泊的动作兼具缜密与迅疾。

回大理寺后,先安置下了受惊不浅的朱大娘,便立即提审三名凶手。

凶手身上搜出的文书足以证明与豫州豪强的主仆身份,起初还有人想嘴硬抵抗,肖泊置身于买凶杀人的当场,不吝用刑,凶手们熬不住了,逐一给了口供,签字画押。

再得了朱大娘的证词,与之合并,形成豪强迫嫁虐打在先、买凶京城杀人在后的完整证据。

裴昭樱正思忖着肖泊此人的能用与否,坐卧难宁,那头肖泊整理的证据链已经誊抄送到。

这意味着,那名遭受无数摧残、甚至在当地差点被草草判斩的女子,已经被挣得了无可辩驳的生机。

翻过最后一页纸张,裴昭樱手指轻颤,如释重负与感怀同时凝于指尖,见字如面,肖泊的持重机敏恍若浮于字面。

裴昭樱久久思索。

肖泊给她最深的印象,不是外表上的风流俊逸,或是在污浊官场上的一股清流,而是他这个人总是言辞冷静,在看似没有情绪中,一步步不为人影响,走得那么沉稳踏实。

旁人嘴仗都快打上了天,他明确要点,完善证据,不管沸反盈天,即便是同族权势逼人的兄长也无法阻碍他的路途半分。

如洪水滔天中静默露头的石柱,能稳当托举起要支撑住的东西,意志不渝。

可他向她投诚,究竟志在何处?

“绮罗,去给三司递消息,前置证据已齐备,这两日便再组织会议,共同质证。”

案子要紧,有了这般好的进展,裴昭樱乘胜追击,尽快地再组上大司空、刑部、大理寺的官员,作出个共同的决断,上报皇帝,得御笔朱批的“无罪”来!

恰巧,这短短的两天时间,长公主裴昭樱狂妄暴虐,在宫门口当众杖责安国公嫡子,致人至今重伤不醒的戾名传遍了京城,闻者又惊又畏。

官场老油条们生怕这皇帝唯一绕了几道弯的手足愈疯愈烈,此次倒不敢怠慢,忙不迭乌压压提前到场,生怕军棍落到了自己个儿身上。

裴昭樱独坐上首,统领四方,四下皆提心吊胆,唯有肖泊从容淡漠的眼中带了丝暖调。

他在她下首撑着,无需剖白,自用行动为她的志向扫清障碍。

肖与澄照例来迟,要与裴昭樱并坐。

裴昭樱眉头一拧:“孤是陛下亲命的主审,身负皇命,大司空当是群臣之首。”

肖与澄自然不服,笑道:“难不成,殿下要将臣如同徐公子那般,拉下去打军棍?”

他的谋士薛粲暗拉他的衣袍。此案皇帝顶着主流谴责的意见重审,连残了的裴昭樱都要被他拉出来启用,哪里是为了一个平民的冤屈,分明是要借此案打压世家们势力盘踞的后方,对肖与澄这类没有家族根基的后起之秀有益无害,没有必要因虚势与裴昭樱争执。

神仙打架,无人敢劝,只有一人出声:

“徐公子那般腌臜犯上的货色,怎能与大司空相提并论。”

肖泊照旧没有情绪,寡淡且不偏不倚的神色叫人想发作也无处挑理。

轻而易举的一句话架得肖与澄没法子,憋了一口气坐在裴昭樱下方,被薛粲附耳低声陈清了利弊才隐忍不发。

裴昭樱主持证据梳理和初步审理,望下首人心浮动,而有一人,如利刃锋锐,清扫障碍,字字珠玑。

证人朱大娘和人犯秦娘子过了一遍公堂,字字泣血,讲了地方豪强桩桩罪行,勾结官府,杀人灭口。

肖泊总结陈词:“殿下,如今证据确凿,秦娘子是为迫嫁,此段婚姻无效,与死者不是夫妻,‘杀夫’罪责实属污名;且,秦娘子在遭受强迫虐待,性命有虞,才进行反杀,当属无罪。”

“无罪”二字落入满身血污的秦娘子耳中,她枯木般了无生气的神情出现了一丝波动。

她杀了辱她的贼人,料想着就算一命换一命,大仇得报也不亏。

只可惜,官官相护,层层脏水加诸己身,已叫她成为古往今来最不守人伦的杀夫恶女,自诩正义的街坊更是连带着秦娘子祖宗十八代一起唾骂。

老母亲孤身上京磕头求情,头破血流还遭人鄙夷嘲笑,她在狱中听闻,真觉得不如登时死了算了,人间竟比地狱难捱。

可是,这里有一位白衣肃然的官员,说她无罪……

秦娘子不受控制,泪花奔腾,泣不成声。

肖与澄听了薛粲的劝,不置一词,顺水推舟。

裴昭樱环视诸官,沉声问:

“依孤之见,亦是无罪,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在绝对的证据面前,纵然官员们私心向着男子,也愧不能言,静默一片。

裴昭樱勾唇,定了无罪的判决,肖泊又出列拱手进言:

“殿下,下官认为,秦娘子受不白之冤良久,不应当仅在律法上定了秦娘子无罪,还应将案件细节广告天下百姓,恢复秦娘子名誉,肃清豫州官场,这才算沉冤昭雪。”

正与裴昭樱所想不谋而合。

天下女子立身不易,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平民百姓,都免不了受男子所立的名节贞操束缚。

若只简单在律法上认了秦娘子无罪,民间的流言蜚语照旧能杀人于无形,要了一个弱女子的命。

裴昭樱准了,声音含了低哑。

秦娘子与朱大娘相拥落泪,磕头谢恩,而肖泊只仰着脸看她,以一人身躯成为污浊横流中的光亮,也要去引燃心似槁木的她。

聪明人之间无需多言。

肖泊心细如发,聪睿非常,见微知著,能体谅身陷囹圄的秦娘子,又何尝看不出裴昭樱的身居高位、举步维艰。

他知晓她的艰难,她眸光潋滟,亦知他的懂得。

肖泊为天下女子进言,裴昭樱在天下女子之中。

剑刃指向前路,剑鞘留在裴昭樱身旁。

此案重审结果为秦娘子无罪,裴昭樱连夜写了份折子,递进宫里。

这样的收场,合了小皇帝裴珩整顿世家盘踞的地方之意。

裴珩星夜核定秦娘子无罪,下旨薅了一众豫州官员,插上自己暗中辛苦扶持的寒门子弟。

其余恢复名誉等,裴珩也乐得昭告天下,彰显君威。

案件细节的广布霎时间激起了与前头截然不同的舆论风波,百姓们转了话头,众口痛斥豪强贪官,不给升斗小民活路,长公主明断,皇帝圣裁。

大理寺少卿肖泊的力排众议,也因秦娘子母女、朱大娘一路的感激不尽,传为佳话。

一场风波这么了尽了,裴珩打压了世家,裴昭樱重握权柄,当事人洗脱冤屈,似乎归于风平浪静。

而这仅是裴昭樱解决自身困局的第一步。

她还远不能放下心。

金晨宵严加巡防,探了裴昭樱的口风:

“殿下觉得,肖泊大人是可用还是不可用?”

良久之后,裴昭樱轻启芳唇,字句缱绻:

“想用。”

那日公堂之上,有了定夺,肖泊飞笔写着判书,望着那熟悉的字迹,裴昭樱方才晓得,送往她府上的一书一墨,皆为肖泊亲笔。

她已经越过了“可不可”的考量。

她的心意是,“想”。

肖泊姓肖,既是他为她所用的劣处,也是或可解她燃眉之急的优势。

但天底下还没有哪一个谋士奉主,是要连带终身大事一并献上的,裴昭樱还开不了那个口,整理着全案的卷宗,只闻墨香不散,笔韵绵长。

这件差事办得合了裴珩心意,裴珩召裴昭樱入宫,然而还连带着她于宫门杖打安国公公子招致朝臣不满之事,一并提起。

果然当年孱弱孤苦的少年,纵仍缺乏助力,已深明帝王平衡之术了。

裴昭樱漠然道:

“听凭陛下责罚。”

道理不必重申,她做不了肖与澄那般妄为欺主的样子,所以好叫处处受制于人的皇帝在她这处随心所欲。

这不正是她受封长公主于裴珩最大的益处么?皇帝的威风要没一人买账,还算什么皇帝。

裴珩知她有怨,不欲将她的心伤到麻木冰冷,哂笑着道:

“皇姐言重了,朕与皇姐是何等的情谊,那班子言官不过是小题大做招人烦,朕替皇姐挡得住。”

裴昭樱垂首,任由裴珩说着客气话,太后见她木讷寡言,不感皇帝恩义,心头起了火气,风风火火道:

“那都是些小事!如今于国于家最要紧的,是你的终身大事啊,你一介女流,孤苦伶仃,定不下终身的倚仗来,岂不是叫哀家与陛下日日心如刀割,寝食不安?”

裴昭樱抬头去望裴珩,裴珩被她的目光逼得抿了唇,习惯了背靠女人行事,未为她开口说一句话。

想来,是他们母子共同的决断,要推她与肖氏虚与委蛇,保全皇帝的休养生息、丰满羽翼了。

裴昭樱笑了笑,眼眶中水雾腾起,模糊裴珩的面容。

最初,她临危受命,头一回正式面见了年幼的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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