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老实缩在县衙二堂门外廊下的阴影里,脊背紧紧贴着冰冷的廊柱,一颗心脏吊在嗓子眼里呯呯直跳。

他觑了眼堂内漏出来的光景。

那新上任的县太爷正在翻着那些破烂账册子,肩头不住地抖动,一声声咳嗽穿过空荡荡的堂递进他的耳朵里。

一旁的侍卫面色肃然,捧着件厚袍子要给他披上。

李景安却摆了摆手,低声说了句什么,侍卫便默默收了回去。

刘老实咂摸了一把,越想越不对味。

大晌午顶热的天,才刚放了人离开,怎么又独独把他叫回来了?

莫不是搁那账本子里瞧出了什么了不得的问题?

不该啊,这递上去的账册子本本都是糊弄人的玩意儿,怎么就只找上了他?

刘老实吸了吸鼻子,心口那点凉气猛地凝成了冰坨子。

是了是了!

定是这县太爷一来就给衙门里的所有人摸了个底儿!

知道他家最穷,老娘病得快死,婆娘娃娃饿得皮包骨,是个捏起来最软和柿子。

眼下到了需要立威时候了,可不就立刻寻上他了!

一股子又冷又硬的怒气从脚底板直冲脑门顶,他牙关咬得咯咯响,心里发了狠,恶巴巴的想着:“这些县太爷,心肠比石头还硬!俺也得学着点!”

“这回任凭那县太爷舌灿莲花,也休想再从我这穷窟窿里掏走一个铜板!”

木白眼尖,低声道:“人来了。”

李景安这才分了点心出来,声音有些虚浮,却还算清晰:“进来。”

刘老实身子猛地一抖,几乎是拖着两条灌了铅的腿挪进二堂的门槛。

听见动静,李景安也没抬头,只伸出一根瘦长的手指,指甲盖在灯下泛着冷光,随意点了点对面那张空着的长凳:“坐。”

刘老实腿肚子猛地一抽,险些软下去。

坐?!

这县太爷给下吏赐座?!

这还了得?!

定是不知道憋了多大的坏等着他呢!

他木头桩子似的杵在原地,大气不敢出,眼珠死死盯着自己破草鞋露出来的脏脚趾头,恨不得缩进地里去。

那凳子在他眼里,活脱脱就是块烧红的烙铁,好似他一屁股坐下去,能立刻将他整个人烧穿了、烫烂了,彻底交代在这儿。

堂上的李景安却不知那刘老实的想法,只一味地翻着那一摞子“花册子。”

虽说都是经过各种艺术加工的假账本,但假账与假账之间,也是有天壤之别的。

比如这几本做得粗劣不堪,数额浮夸,涂改混乱,漏洞百出,嚣张得如同挑衅。

比如几本却透着股小心翼翼,数额只虚浮了少许,字迹工整,处处透着一股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气息。

尤其是手里这本……

李景安的指尖停在一行行虽不算漂亮、却一笔一划写得极其用力、透着股卑微谨慎劲儿的字迹上,心头无声地沉了沉。

上任真是造孽……生生把些本分老实、只求苟活的人,逼得在这墨线格里做鬼。

半晌,李景安见听不到椅子嘎吱嘎吱的声响,这才抬起头,气息短促虚弱的道:“罢了,若是站着自在,就站着吧。”

刘老实这才觉得堵在喉咙口的那块石头落了地,偷偷吐出一口浊气,肩膀却绷得更紧了。

他眼角的余光望县太爷手的方向一撇,眼珠子瞪着,死死黏在李景安手边摊开的那本簿子上。

那可是他交上去的税册啊!

完了!

他心里那点刚压下去的恐惧又猛地蹿了上来。

上一任那个天杀的老爷,不就是拿着这册子寻衅,说他“字迹潦草,有辱斯文”,然后寻个由头把他家里最后那点活命粮和给娘买药的钱都刮走了吗?

那时的账还是真的,如今这账……可是实打实的假账,窟窿大得能吞人!

这位新来县太爷……莫非也要走那条老路?

刘老实觉得腿肚子又软了,脚下轻飘飘的,似乎稍有不慎就要摔倒。

李景安忽然呛着了,猛地侧过头,握拳抵住苍白的唇,压抑地咳嗽起来。

瘦削的肩膀微微耸动,在宽大的布袍李空荡荡地晃着,仿佛随时能把这副病骨支离的身架压垮。

咳了好一阵才勉强平息,气息急促而虚弱,额角渗出一层细密的冷汗。

刘老实听得真切,心里更虚了。

这病得怎么看着比俺家里的老娘还重呢?

以后县衙里头怕是又要多了一项吃药的开销……

这被剥削的日子,可是越来越有“盼头”了……

好一阵,咳声才勉强平息。李景安缓过气,重新抬眼看向刘老实。

对方依旧像根绷紧的弦,身体僵硬,眼神里混杂着恐惧、戒备和一丝被生活磋磨出的麻木。

李景安心中了然,这是被前任欺负狠了,怕了,也恨了。

在他如今的心里,自己只怕是与上任不逞多让呢!

甚至还要更差一些,谁让他的身子这么不争气呢?

这情况,怀柔示好怕是没用了。

前任给他留下的阴影太重,他如今就像惊弓之鸟,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吓破胆。

看来,得用点雷霆手段,先破开他那层厚厚的壳。

李景安想通了这一点,清了清嗓子,声音带着咳后的沙哑,努力让语气显得平稳:“刘老实?”

“在!小的在!”刘老实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应声,声音发颤。

“本官查阅税档,有些疑问。”李景安放下手里的账册,语气像是寻常询问,“这云朔县的夏税秋粮,往年都是怎么个收法?人手如何调配?尤其是这入户催缴的环节,谁在经办?”

他问得很细,目光却实实在在的落在刘老实脸上,不敢错过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刘老实心头一紧,这位新老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怎么好端端的问起了这个?

莫不是想在那些乡里乡亲们的身上平白再添一道?

刘老实似是被自己的念头吓着了,但转念一想,这天杀的当官的,为了自个儿的棺材本,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刘老实本不想回答,可这问的是具体实务,又都是他职责范围内——

想起那家里嗷嗷待哺的妻儿母亲,刘老实不敢不答,也只得硬着头皮,磕磕绊绊地回道:“回大人话,夏税主要是粮,秋粮有粮有银。”

“往年都是衙里派吏员,分片包干,挨家挨户去收。小的……小的也跑过几年腿……”

他尽量说得谨慎,只陈述事实,末了,似是心有不忍,小心翼翼的补充了一句:“近些年天灾不少,收成不够。秋粮还好些,夏税实在是有时收不上了。”

李景安眼中掠过一丝诧异。原以为这刘老实如今只求自保。

没曾想,他竟还存着这点心软,惦记着百姓艰难。

是个好人啊……李景安想着,得拨回正道。

“嗯。”李景安似乎只是随意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又引来一阵压抑的低咳。

待咳声稍歇,他话锋一转,语气依旧平淡,却带上了些许审视的意味:“那这税银入库前的清点、登簿造册呢?也是经办的人自己来?”

刘老实的心又提了起来,隐隐感觉不妙,但也不敢隐瞒:“不……不全然是。”

“清点入库,有库吏。登簿造册,主要是账房那边汇总。”

“小的们只负责把自己收上来的那份,先记个草册,回头……再誊录到总账上……”

他声音越说越低,头也埋得更深。

“哦?”李景安尾音微扬,目光终于锐利地扫向他,“如此说来,你经手收上来的每一笔税银、每一石粮食,在入总账之前,都得先过你自己的手,记在你的草册上?”

他一边说着,一边状似无意地,将手边那本字迹“小心翼翼”的账簿,缓缓推到了更考前的位置。

刘老实只觉得头皮一炸,浑身的血都凉了半截。

他猛地抬眼,正对上李景安那双雾蒙蒙的眼睛。

那眼睛里没有暴怒,只有平静,好似早就看穿了一切。

完了!

他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侥幸瞬间粉碎。

冷汗瞬间浸透了破旧的里衣。

“是……是小的……”刘老实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小的……记的草册……”

他认命般地闭上了眼,等待着雷霆之怒。

家里的老娘、妻儿的脸如同走马灯一样不断地在他脑海中浮现,一片绝望。

果不其然,李景安猛地一拍桌案——

“啪!”

一声脆响在二堂里格外惊心。

“混账!”他厉声喝道,身躯微微前倾,苍白的脸上竟涌起一丝不正常的潮红,“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在账目上做这等手脚!亏空银两,中饱私囊,视朝廷法度如无物……”

话音未落,李景安便剧烈地呛咳起来,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凶猛。他痛苦地弯下腰,一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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