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神奇小药片
刘老实猛地抬起头,整个人像是被天降的横财砸懵了,手脚都不知该往哪里放。
他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地在书案上那十吊沉甸甸的铜钱和旁边那十粒莹白小巧的药丸之间来回梭巡。
十吊钱!
比他偷偷昧下的足足多出一倍!
还有那药……
据说是京城来的神药,能救他娘缠绵病榻的肺痨,还不伤根本?
无数念头在刘老实脑子里翻江倒海,撞得他眼前阵阵发黑。
他徒劳地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像是堵了团湿棉花,一丝声音也发不出,只余心口那只兔子在狂蹦乱跳,撞得他茫然又惊惧。
他想问,这药真能救我娘?这钱……当真是给我的?
可话涌到嘴边,又被那无边无际的恐慌死死摁了回去,只化作额角滚滚而下的冷汗。
书案后,李景安几不可察地往后靠了靠,苍白如纸的脸上,深陷的眼眸里掠过一丝极难分辨的复杂。
眼前这瘦小、惊惶、被生计压弯了脊梁的小吏,像一面蒙尘的旧镜,恍惚映出他心底某个模糊的角落。
恩威并施,打碎再重塑……
这本是他早就算定的棋路。
可现在,看着对方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恐惧与挣扎,一丝陌生的的愧疚感,无声无息地刺了他一下。
其实,不是没有更温和的法子。
坦诚相待,动之以情。
凭刘老实这尚存的几分良知,不是完全没机会成功说服,收为己用。
但这念头只是一闪,便被他掐灭了。
眼下已是初春,他根本赌不起需要在上面花费的时间和精力。
万一误了播种,游戏失败,这一县城的百姓和他都得完蛋。
李景安叹了口气,眼角余光瞥向刘老实那神情一惊一乍,复杂的如同调色的脸上。
罢了,就当欠他一份情了,以后再寻个由头,好好补偿吧。
刘老实混乱的目光,无意识地扫过李景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和他案头那杯黑褐色的药汤。
恩威并施!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猛地劈开了他混沌的思绪,直叫他浑身如坠入冰窖,冷的打颤。
是了,就是如此!
若是……这药片若真如此神效,能起死回生,他自己为何不吃?
这副病恹恹的样子……这一句三咳的状态,叫他如何敢信!
刘老实根本没意识到,这尖锐的诘问,已随着他充满怀疑和绝望的目光,脱口而出:“大人……这药……若真有用……您自己为何不吃?”
话音未落,木白的脸色骤变,眼中厉芒一闪,一步踏前,蒲扇般的大手带着风声就朝刘老实脸上掴去。
动作快如闪电。
“放肆!”
“木白!”李景安的声音陡然拔高,竟硬生生喝止了那只已到半途的手,“回来!”
木白动作一滞,默然看了李景安一眼,终究收手,沉着脸退回原位。
李景安看着刘老实惊魂未定的模样,又是一声轻叹。
他毫不犹豫地从书案上捻起一粒白色药丸,看也未看,径直送入口中。随后端起那碗早已凉透的苦药汤,眼睫低垂,就着药汤,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咽了下去。
值房内瞬间死寂。
没人说话,只余下李景安压抑着、却越来越急促艰难的喘息声。
他本就苍白的脸迅速褪尽了最后一点活气,变得如同最薄的素绢,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猛地闷哼一声,上身痛苦地向前佝偻,一手死死抵住心口,唇齿间溢出几声破碎的呛咳,撕心裂肺。
可不过几息,那骇人的呛咳竟奇迹般地平息下去。
李景安缓缓直起身,松开紧握成拳的手,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极缓极慢地吐出。
脸上那层令人心悸的死灰,竟肉眼可见地褪去些许,虽依旧苍白得吓人,眉宇间却隐隐透出了一点微弱却真实的活气。
李景安看向呆若木鸡的刘老实,目光平静无波:“本县自认为不是好人,但也绝非那草菅人命之人。”
他声音有些沙哑,但口齿却异常清晰:“此药原是我自保用药,念你家贫,老母亲病重,县内又缺医少药,往州府路程遥远,恐有所不及,才特意赐下。”
“你心中有疑虑,本县明白。”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案上那十吊钱和仅剩九枚的药片,自袖中取出一个素白小瓷瓶,小心倒出一粒,轻轻放回案上,补齐了十粒之数。
“如今本县已然服下,并无大碍。可证实此药不是假药毒药。”
“而你母亲情况……你心里该比谁都明白的。”
刘老实喉头哽咽,嘴唇哆嗦着,最终只是茫然地摇了摇头。
老娘那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
老娘那沉重的喘息声,仿佛就在耳边。
拖不下去了……
前个儿过来义诊的大夫便说了,老娘这病若是再拖着,也就这几个月的光景了。
他不是不想给老娘治,只是他实在没钱啊!
那昧下的五吊钱,也只够勉强抓一副吊命的汤药而已。
这药若是有效……若是真有效……
刘老实的手不受控制地剧烈哆嗦起来,指尖深深掐进掌心,关节泛出死白。
李景安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只剩一片疲惫与疏离。
他挥了挥手,动作带着一丝丝倦怠:“罢了。药既予你,断无收回之理。”
“你拿回去吧。”他语气平淡,“是吃是弃,都随你处置了。”
刘老实哆嗦着挪上前,颤抖着双手捧起书案上的铜钱和药丸,如同捧着滚烫的烙铁,木然转身,脚步虚浮地挪出了二堂。
木白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他目光扫过李景安苍白得近乎透明的侧脸,眉头拧紧,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却压得极低:“那药……我在京城卫戍多年,从未见过此等形制。”
“你……究竟从何得来?”
李景安执笔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目光依旧凝在账册模糊的字迹上,声音沙哑:“太医院秘制,从未流于市井,你自然不识。”
他说着轻轻咳嗽了两声,用拳抵住唇,将那点不适强压下去。
“那为何要给他?”木白追问,“他既心存疑虑,宁可扔了也不信你,你收回便是,何至于追着赠予?”
木白顿了一下,冷哼一声:“我知你想法,施恩结纳,化敌为用。”
“但整个县衙上下,识文断字、通晓账目的,难道还找不出第二个可用之人?何苦在他身上费这番周折?”
李景安终于缓缓抬起头。
他放下笔,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凉的案角,摇了摇头:“人多是人多。可时间从不等人。”
他顿了顿,眼前似又闪过那个明明在恐惧颤抖,却仍小心地试图在账册缝隙里为百姓挤出生路的模样。
“他是做假账,但并非为己身贪欲。是为妻儿果腹,此谓‘责’;为高堂延医,此谓‘孝’;闲谈之间,言语常忧及乡邻赋税之苦,此谓‘善’。”
李景安轻轻呼出一口气:“一个身负‘责’、‘孝’、‘善’三字之人,值得本县花这番心思。”
他微微侧过脸,避开木白探究的目光,语气笃定:“况且,那药……本县信得过。绝不会出问题。”
“可是……”
“好了。”李景安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账目繁杂,时日无多。继续看吧。”
他重新拿起笔,将注意力强行拉回那密密麻麻的数字上。
胸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方才强行压下的那阵呛咳也在蠢蠢欲动。
李景安忍不住打了个哆嗦,一股不祥的预感地窜入脑海:这药可是专门用来治肺痨的,我用了居然有效?
难不成这具身体在赴任路上,也染上了那要命的东西?
——
刘老实浑浑噩噩地站在县衙外的大街上,手里紧紧攥着那十颗小小的白色药片和沉甸甸的十吊钱,掌心被铜钱硌得生疼。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地刺眼,街道两旁的屋舍仿佛都在晃动。
衙门口那对石狮子,张着黑洞洞的大嘴,像是要将他整个吞噬。
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脑子里一片浆糊。
李景安咳得撕心裂肺的样子,吞下药片后那短暂恢复的血色,那冰冷又带着一丝怜悯的眼神,还有那句“自己看着办”……
无数技艺的碎片在脑中冲撞,理不出个头绪。
路过西街的肉铺,一股浓烈的生肉和血腥气味钻入鼻腔。
刘老实猛地停住脚步,目光直勾勾地落在案板上一小条颜色暗淡的瘦猪肉上。
儿子蜡黄的小脸,妻子枯槁的形容,还有老娘深陷的眼窝在他的眼前交替闪现。
他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串铜钱,冰凉的触感让他一个激灵。
“这不是刘老实么?”卖肉的朱大叔拿毛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子,“来买肉?成啊,我算你便宜点,也不枉你老照顾我们了。”
刘老实咽了口口水,他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抖着手,摸出几枚铜板递过去,哑声道:“那就麻烦了,切……三两瘦肉。”
当他把那条用草绳系着的、油纸半裹的瘦肉递到妻子王氏面前时,王氏那张因常年操劳而布满愁苦的脸上瞬间褪尽了血色,只剩下惊恐。
她一把抓住刘老实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他的肉里,声音尖利得变了调:“当家的!你……你又……这使不得啊!使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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