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莞眼中凶光一闪,一把推开挡道的周文逸。

他踉跄着往前迈了两步,靴子踩在血泊里发出令人不适的黏腻声响。

待瞥见大牛腰间衔刀,罗莞眼中顿时迸出毒蛇般的凶光:“定是你这莽夫下的黑手!”

“区区一个看家护院的贱胚,也敢?”

周文逸一个箭步挡在大牛身前,衣角浸了马血也浑不在意。

“这位是我府上贵客,若有得罪——”

他余光瞥见李承桢指尖尚未散尽的金芒,脊背不由挺得笔直,像棵峭壁上扎根的青松。

罗莞忽然嗤笑一声,慢悠悠地捋着染血的袖口:“贵客?”

他故意在“贵”字上拖长了声调,像是在玩味什么天大的笑话。

“大将军府如今寒酸到这地步了?什么阿猫阿狗都当成座上宾。”

他乜斜着眼打量大牛腰间——除了一柄刀,连块像样的玉佩都没有。

嘴角又扯出个讥诮的弧度:“也是,你们这些武夫……除了耍刀弄枪,哪懂得什么叫世家体统?”

罗莞慢条斯理地揩着手,那块沾血的帕子轻飘飘落在周文逸靴尖前。

他突然欺身上前,几乎贴到周文逸脸上:“周文逸,卖你个面子——”

话音未落,腰间那柄镶着宝石的短刀“铮”地出鞘,直指大牛:

“留下这莽夫一条胳膊,本公子就当被疯狗咬了。”

要条胳膊,这价码还算公道吧?

完全符合京城纨绔们心照不宣的游戏规则——

他们这些金尊玉贵的主儿,可以互相挖苦、能使绊子让对方出丑,但绝不会真刀真枪地见血。

他们不玩命,专攻脸面。

你让我当众丢脸,我害你挨顿板子,横竖都在那点子颜面上较劲。

至于底下人?不过是棋盘上的卒子。

伤了残了,主子们眼皮都不带眨一下。

左右奴才的命不值钱,能替主子挣回脸面就是他们的福分。

这些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既碰不到真正的权柄,又给国家增不了GDP,就只能在这虚头巴脑的“脸面”官司里你争我夺。

谁踩人更狠、谁笑得更狂,谁就能在圈子里,满足片刻虚浮的权欲。

他折了颜面,只要大牛一条胳膊抵偿,连周文逸一根头发丝都没碰,这还不算宽宏大量?

原本熙攘的街市此刻静得出奇,所有人的目光都黏在这两位公子哥儿身上。

就在这当口,一道清冷的声音突然划破凝固的空气:“马是我斩的。”

围观的百姓顿时骚动起来。

但见大牛身侧,看够了罗莞撒泼的李承桢缓步上前。

腰间那块衔师令随着她的步子轻轻摇晃,上头古拙的篆字在晃动间若隐若现。

原本剑拔弩张的场面,竟因她这一步悄然松动了三分。

罗莞眉头一皱,眼风扫过李承桢腰间那块腰牌,嘴角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冷笑:

“七阶啊……”尾音拖得老长,像是含了块咽不下的讥诮。

李承桢神色从容,不见半分窘迫:“让罗公子见笑了,在下确实只是个七阶微末。”

说话间,右手不慌不忙探入袖中,取出一道暗纹流转的符箓。

罗莞下意识退了半步,随即又梗直脖颈,阴鸷的目光死死咬住李承桢的手——

他倒要瞧瞧,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低阶衔师能玩出什么花样。

“日出东方一点红,召见真武倒骑牛。

三声喝断长流水,止定山崩血不流。”

符纸在李承桢指间“嗤”地燃起一簇青火,转瞬化作轻烟缠上马颈伤口。

那烟气竟似活物般,丝丝缕缕往血肉里钻。

原本汩汩外冒的马血竟渐渐止住,连带着罗莞方才滔天的怒火也像被冻住了似的。

区区七阶那点微末衔力,竟舍得耗在一头畜生身上?

他余光扫过周文逸——那小子满脸敬服,浑身松快,像是找着了主心骨似的。

镇国大将军府的——

贵客?

眼前这人气定神闲的做派,与学宫里那些卑躬屈膝的低阶衔师天差地别。

她凭什么这般从容?

背后倚仗着什么?

罗莞面上不露分毫,心里却已盘算了七八个来回。

纨绔是纨绔,不是没脑子。

在豪门深院里浸淫多年,早养成了揣度权衡的本事。

这道士行事透着邪性……

罗莞暗自磨牙。

衔师这群人最是“不守规矩”、不分贵贱、肆意妄为,虽无功名却比官身更难对付。

尤其是有真本事又无欲无求的人。

他至今记得三皇子府上那位客卿衔师的模样,每回露面都似条毒蛇般阴森,光是往那儿一站就叫人脊梁骨发寒。

那是他的童年噩梦。

眼前这道士虽不及那人可怖,但她敢动手,还敢在自己面前笑?

这样的人最是不按常理出牌,若是……

李承桢倒是大大方方地赔礼:“方才情急,多有得罪。”

她表现得太过坦然,反叫罗莞疑心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病。

可恶,到底谁才是无法无天那个?

罗莞眸色一沉,心知今日这“面子”,怕是讨不回来了。

李承桢眼底闪过一丝讥诮——方才罗莞那视人如草芥的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就像那些羌渠蛮子,把活生生的人当成能随意糟践的物件。

眼前这位罗公子不过是用绫罗绸缎裹着这副嘴脸,骨子里却是一般的冷血。

马鞍上镶的金饰映着他阴鸷的面容,倒像面照妖镜,把那颗骄奢淫逸的心肝照得纤毫毕现。

她本可以念个护身咒护住货郎,使个金刀诀斩断鞭子,可她偏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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