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色浸染了视野。

李兰曦站在乾元殿前,汉白玉阶被血污浸透。

空气里弥漫着焦糊与铁锈混合的腥气,浓得令人窒息。

昔日巍峨的紫微宫,此刻化作修罗场,远处宫墙在烈火中扭曲坍塌,琉璃瓦在烈焰舔舐下爆裂,发出噼啪脆响,如同垂死的哀鸣。

她看见父皇梁昭宗端坐在那把象征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椅上,明黄龙袍依旧庄重,只是金线绣就的团龙被溅上的血点污了颜色。

母后周皇后凤冠微斜,依偎在父皇身侧,素白的手紧紧交握在父皇掌中。

他们的脊背挺得笔直,目光穿透殿门,落在殿外那个一身玄甲、踏着血泊步步逼近的身影上——朱定洪,谋反的主谋。

朱定洪的盔甲上凝结着暗红的血痂,手中长剑犹自滴落着粘稠的血珠。

他停在殿门处,似乎在对父皇说着什么,嘴唇开合,声音却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琉璃,模糊不清,只余下嗡嗡的杂音。

“父皇——!”李兰曦嘶声尖叫,扑向殿内。

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父皇的袍角,指尖却毫无阻滞地穿透了那明黄的衣料。

她徒劳地挥舞着手臂,一遍遍呼喊:“母后!母后!”

无人回应。

父皇的目光似乎微微动了一下,仿佛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她身上。

那眼神里没有恐惧,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悲悯的平静,李兰曦读不懂,巨大的恐慌攫住了她的心脏。

就在这时,朱定洪动了。

他提剑,一步踏入殿内,沉重的战靴踏在光洁的金砖上,发出沉闷的回响,如同丧钟敲击在李兰曦心头。

“不——!”李兰曦肝胆俱裂,魂体剧烈震荡,几乎要溃散开来。

然而,出乎意料地,父皇梁昭宗缓缓抬起手,止住了朱定洪的脚步。

他嘴唇翕动,对着朱定洪说了几句什么。

朱定洪的脚步顿住,脸上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神色。

紧接着,父皇与母后相视一眼,那一眼,仿佛蕴含了千言万语,又仿佛只是无声的诀别。

他们同时从龙椅和凤椅下抽出了两柄寒光凛冽的宝剑,剑身映着殿外熊熊的火光。

“父皇!母后!不要!”李兰曦目眦欲裂,扑过去想要阻拦,身体却一次次穿过他们的躯体。

梁昭宗最后深深地望了一眼殿外燃烧的洛阳城,目光穿透了烈火与硝烟,落向更远的、他再也无法守护的万里河山。

他握紧了手中的剑,与周皇后十指相扣。下一刻,两道寒光猛地交错。

“噗嗤——”

利刃割裂血肉的声音清晰得刺耳。

滚烫的鲜血瞬间染红了明黄的龙袍与凤衣,溅落在金砖上,蜿蜒流淌,汇聚成一片刺目的血泊。

帝后的身体缓缓软倒,依偎着,倒在了象征他们一生荣耀与责任的蟠龙金椅之上。

至死,他们的手依旧紧紧相握。

“啊——!!!”

李兰曦猛地向后倒飞出去。

眼前的画面如同琉璃镜面般寸寸碎裂,父皇母后染血的身影、朱定洪冰冷的铠甲、燃烧的宫殿……所有的一切都在尖锐的崩裂声中化为齑粉,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黑暗并未持续太久。

新的画面如同墨汁滴入水中,迅速晕染开来。

是洛阳城的内城街道。

不再是繁华的国都,而是人间地狱。

哭喊声、惨叫声、马蹄践踏声、兵刃交击声汇成一片绝望的潮汐,冲击着耳膜。

百姓如同被惊散的羊群,在狭窄的街巷中疯狂奔逃,互相推搡践踏。

景军骑兵挥舞着染血的弯刀,肆意砍杀着奔逃的人群,狞笑声与垂死的哀嚎交织。

李兰曦以一个旁观者的视角,漂浮在混乱的上空。

她看见人群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正背着一个更小的身影,在侍卫和一名太监的拼死护卫下,艰难地逆着人流移动。

是太子!皇兄!

他身上的杏黄蟒袍早已被尘土和血迹染污,束发金冠也不知所踪,墨发散乱地贴在汗湿的额角。

他背上背着的,正是十五岁的、惊恐万分的李兰曦——那个一百三十七年前的自己。

李兰曦紧紧搂着皇兄的脖子,小脸惨白,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殿下!这边!”一名侍卫挥刀格开刺来的长矛,嘶声吼道。

“保护殿下和公主!”太监尖细的声音带着哭腔,挥舞着一柄短剑,状若疯虎。

皇兄脚步踉跄,却死死护住背上的妹妹,在混乱中寻找着生路。

他的手臂被流矢擦过,鲜血染红了衣袖,却浑然不觉。

终于,他们冲进了一座府邸。

门楣上悬挂的“璃珠公主府”匾额歪斜着,府内早已被洗劫一空,值钱的器物、精美的摆设荡然无存,只余下满地狼藉和翻倒的桌椅。

昔日精巧雅致的庭院,此刻只剩下断壁残垣和散落的碎瓷破布。

“皇兄……我怕……”小“李兰曦”的声音带着颤抖。

“阿珠不怕!,现在这里比较安全。”李旭喘息着,将她放下,蹲下身,双手捧住妹妹的脸,眼神坚定而温柔,“有皇兄在!皇兄会保护你!”

他目光扫过仅存的几名侍卫和贴身太监:“快!密道!阿珠,告诉皇兄,密道入口在哪里?”

李兰曦抽噎着,伸出颤抖的手指向花园深处一座假山:“在……在假山后面……有块松动的石头……”

李旭立刻抱起妹妹,在侍卫的掩护下冲向假山。

果然,在假山背阴处,一块看似寻常的青石微微松动。

侍卫合力将其挪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幽深洞口。

“快!阿珠,进去!”李旭将妹妹小心地放下,推入洞口。

“皇兄!”李兰曦猛地抓住皇兄的衣袖,泪水终于决堤,“你跟阿珠一起走!求求你了!你会死的!他们不会放过你的!你会被抓走的!”

皇兄看着妹妹,心如刀绞。

他抬手,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珠,唇角努力弯起一个安抚的弧度。

“阿珠乖,听皇兄说。”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周遭的混乱,“皇兄是梁朝的太子,是父皇母后的儿子,是这洛阳城、是天下万民的储君。这是皇兄的责任。”

他顿了顿:“还记得父皇说过的话吗?‘为君者,当为万民灯’。现在,皇兄要去尽自己的责任了。皇兄要出去,要为了……尽可能让更多的人,活下去。”

他轻轻掰开妹妹死死抓住他衣袖的小手,将她的手放进旁边一名最年长侍卫的手中:“陈统领,阿珠就交给你了!带她从密道出去,走得越远越好!保护好她!这是孤的命令!”

“殿下!”侍卫统领虎目含泪,重重叩首,“末将誓死保护公主殿下!”

皇兄最后深深看了一眼妹妹,那眼神里包含了千言万语的不舍、嘱托和诀别。

他猛地转身,拔出腰间的佩剑,对着仅剩的几名侍卫低吼:“还能战的,随孤来!为洛阳百姓,杀出一条生路!”

“遵命!”侍卫们齐声怒吼,眼中燃起必死的火焰,紧随着那道决绝的杏黄身影,义无反顾地冲出了残破的公主府大门,冲向那吞噬一切的刀光剑影。

“皇兄——!!!”

密道口,李兰曦撕心裂肺的哭喊被黑暗吞没。

而漂浮在空中的李兰曦,看着皇兄那毫不犹豫冲入火海的背影,看着那抹杏黄在狰狞的景军铁蹄和刀光中迅速被淹没,一股灭顶的绝望和剧痛瞬间将她吞噬。

“不——!皇兄!回来!你回来啊——!”

她发出无声的、灵魂深处的尖啸,魂体疯狂地扭曲、膨胀、收缩。

浓重的黑气不受控制地从她魂体深处汹涌而出,将她整个包裹。

幻觉空间剧烈地震荡、崩塌,耳边仿佛有无数冤魂在尖啸哭泣,父皇母后自刎的鲜血、皇兄冲入火海的背影、洛阳城百姓绝望的面孔……无数破碎的画面如同利刃,反复切割着她的意识。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彻底撕碎、湮灭之时,一个遥远而焦急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刺入她的意识:

“李兰曦!……你怎么了?!……醒醒!……看着我!……李兰曦!”

状元府书房。

江清晏半拖半抱着李兰曦几乎溃散的魂体,踉跄着冲进书房,反手“砰”地一声死死关上门,隔绝了外面呼啸的狂风。

方才还晴朗的天空,此刻乌云翻滚,狂风卷着沙尘拍打着窗棂,发出鬼哭般的呜咽,仿佛感应到了书房内这缕亡魂的滔天悲恸。

他将李兰曦放在书案旁的地毯上。

她的魂体状态极其骇人——不再是凝实的人形,而是一团剧烈扭曲、膨胀收缩不定的幽蓝光影,边缘不断逸散出浓稠如墨的黑烟。

黑烟所过之处,一片狼藉。

光影内部,无数张痛苦、绝望、染血的面孔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尖啸,正是她幻觉中经历的惨烈景象。

她魂体每一次膨胀,都仿佛要炸裂开来,每一次收缩,又像是要被无形巨力碾成齑粉。

凄厉的哀嚎穿透魂体,直接撞击在江清晏的耳膜里,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该死!”江清晏低咒一声,强迫自己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眩晕感。

他冲到墙角的紫檀木架前,手忙脚乱地翻找。

香炉!香!他需要香火稳定她的魂体!

他一把抓起书案旁那只黄铜狻猊香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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