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县衙大牢。

熹微的天光透过牢房高窗的缝隙,落在张贵的脸上。

暖烘烘的,有些刺眼。

张贵下意识的抬起手挡在了眼前,鼻腔一抽,浓烈的稻草的腐烂味和尿臊的腥气将他熏醒了。

他头痛欲裂的坐了起来,茫然地环顾四周。

生锈的铁栅栏,斑驳的土墙,还有身边几个同样形容狼狈、脸色灰败的同僚。

王县承、刘主簿……一个不少,全在这儿了。

张贵一愣,这是,怎么了?

还没等他细想,昨晚的记忆便如同海水倒灌般钻进脑海。

当街的痛哭流涕,公堂上的竹筒倒豆子,还有那李景安……那双亮得吓人的眼睛和喷溅的鲜血!

张贵猛地打了个寒噤,只觉得浑身仿佛被置入冰窖,一股冰冷的绝望瞬间攫住了心脏。

完了!全完了!

他这都是做了什么啊!

好好的一辈子荣华富贵全给他自己毁掉了!

张贵捶胸顿足,懊悔不已!

他怎么就一时灌多了,说出那么些话呢!

他素日里都是能喝的,昨儿的量也不大,怎么就醉了?

难不成,是那酒有问题?!

他猛地想起木白送过来的酒!

这一切都是在酒之后发生的!

张贵瞬间反应了过来,这一切都是李景安那小人搞的鬼!

“李景安!!”

张贵猛地扑到栅栏边,双手死死攥着冰冷的木头,目眦欲裂,嘶声咆哮,唾沫星子横飞。

“你这个阴险小人!卑鄙无耻!你不得好死!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我要扒你的皮,抽你的筋!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呸!”一声粗粓的啐声打断了他。

栅栏外,一个穿着短褂、皮肤黝黑、脸上带着一道旧疤的汉子抱着胳膊,冷冷地盯着他,眼神如同刀子一般,恨不得将他凌迟。

这汉子张贵认得,是城南杀猪的朱老三、

他的杀猪摊子,就是被张贵的小舅子寻衅滋事硬生生搅黄,还勒索了十两银子“赔罪”。

“省省吧,张扒皮!”朱老三的声音像砂纸磨过石头,“做鬼?就你这身肥油,阎王爷都嫌腻歪!”

“李大人说了,人死如灯灭!你这种货色,死了也是下油锅炸成渣的命!”

他啐了一口浓痰,精准地落在张贵脚边,“老子现在是这间牢房的看守!自告奋勇来的!就为了看着你们这群杂碎怎么下地狱!”

“对!看着你们下地狱!”

旁边另一个看守,城西种菜的老蔫头,平日里三棍子打不出个屁的老家伙,此刻也涨红了脸,死死瞪着张贵。

“张书吏!你指使人踩烂我家菜园子的时候,想过今天吗?李大人说了,抄没的家产,会还我损失!青天大老爷啊!”

张贵的咒骂卡在喉咙里。

他看着朱老三和老蔫头眼中刻骨的恨意,打了个哆嗦。

李景安…他不仅算计了自己,还算计了人心!

他让这些泥腿子…来看守他们……

杀人诛心!

杀人诛心啊!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冰冷的恐惧彻底淹没了张贵。

他靠着栅栏滑坐在地,脸上肌肉抽搐着,最终化作一声比哭还难听的干笑。

完了,真的完了。

李景安这一手釜底抽薪用得好啊,断了他所有的念想。

这判决,这看守,这汹涌的民愤…一切都成了定数,再无更改的可能。

张贵猛地爆发出一阵歇斯底里的狂笑。

他疯狂的拍打着木栅栏,发出“砰砰”的闷响。

“哈哈哈哈!蠢货!一个个都是蠢货!”

“真信了他是什么青天大老爷?!放他娘的屁!”

“你们以为我为什么会像疯子一样嚎?!”

“那是因为我跟他吃了断头饭!喝了送行酒!是他!”

“是他李景安给我灌了药!让人精神错乱、发狂致疯的毒药!”

张贵把持着栏杆剧烈地喘息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野兽。

“他才是真正的疯子!是披着人皮的恶鬼!是从阴曹地府爬出来的修罗!”

“你们就等着吧!我的今天,就是你们的明天!”

“兔死狐悲!我张贵的下场,迟早会落到你们每一个人头上!一个都跑不了!”

牢狱深处,角落里传来一声不屑的冷哼。

朱老三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开了:“直娘贼!死到临头了还搁这儿满嘴喷粪,败坏县太爷的清名!晦气!”

他抹了把嘴:“要真有那种药?那该他妈的是天大的好事!”

“就该给咱们云朔县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那些黑了心肝的混账王八蛋一人喂上一颗!”

“让那些藏着掖着的狐狸精、害人虫都给疯出来!正好一网打尽!省得青天大老爷费工夫!岂不痛快?!”

——

县衙,内堂。

淡淡的药味弥漫在略显空旷的房间里。

李景安靠坐在窗边的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但精神尚可,正小口啜饮着参汤。木白站在一旁,将牢里张贵的咒骂、朱老三等人的反应,一五一十地禀报。

李景安静静听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听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末了,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木白看着他平静的侧脸,犹豫片刻,还是忍不住开口:“……你真不怕他们化成厉鬼,日夜纠缠?”

李景安放下药碗,抬眼看向木白,嘴角勾起一丝极嘲讽的弧度:“厉鬼?”

“人死如灯灭,哪来的灵魂?那些神神鬼鬼,不过是和尚道士编出来,哄骗世人吃苦受罪、供奉香火的把戏罢了。我不信这个。”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我只信一件事——只要我想,只要我愿意努力,拼尽全力去做,就能得到我要的结果。”

木白眉头微蹙:“那牢房看守…明明有衙役可用,为何要用那些百姓?他们…不合规矩。”

“规矩?”李景安轻笑一声,带着点漫不经心,“规矩是人定的。将在外,军令尚且有所不受。治理一方,墨守成规是死路,因地制宜才是活路。”

他收回目光,落在木白身上,眼神清亮,“百姓如水。平日里是和缓溪流,滋养万物。可一旦积怨成渊,便是滔天洪水,摧枯拉朽。”

“张贵一伙儿,是民怨的源头。让他们最恨的人去看守这些蠹虫,便是将这洪水之力,化为最稳妥的堤坝。”

“他们彼此对立,绝无勾连,为何不用?”

“那药……”木白的声音忽然低沉了下去,“终究不够磊落。”

李景安抬起眼睫,有些诧异:“磊落?你告诉我,什么是‘磊落’的手段?”

木白倏然一噎。

他下意识地搜刮着记忆中的史册典故……

片刻后,他沉默了。

自古以来,凡被冠以“手段”二字的行动,何曾有过真正的“光彩”?

多是权衡利弊后的取舍罢了。

李景安将木白的沉默尽收眼底,轻哼一声。

一点狡黠的红晕悄然爬上他近乎透明的脸颊,冲淡了病容。

“手段就是手段。”李景安道,“敢用,自然就敢认这份果。”

“你担心的,无非是怕风声泄露,人人惧我如蛇蝎。”

“但这就是我要的结果。”

木白喉结滚动了一下,唇微微翕动,似乎想说什么“此风不可长”、“行事要有底线”之类的谏言。

李景安却在他出声之前,倏然收起了那点难得的狡黠,眉眼间迅速被浓重的倦意覆盖。

他疲惫地闭上眼,朝木白的方向随意挥了挥清瘦的手腕。

“走吧。”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不容置喙的驱赶,“……乏了。”

木白看着榻上那人苍白脆弱的侧影,终究把话咽了回去,沉默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门关上的瞬间,他眼中困惑更深。

这个李景安,身体弱得像纸糊的,行事却狠厉如刀,心思更如深渊,让人看不透,摸不清。

他真的是那平庸蠢笨的工部侍郎李唯墉的儿子吗……

内室重归寂静。

李景安缓缓睁开眼,眼神清明,哪有一丝睡意。

经过昨夜那场凶险万分的豪赌,游戏面板已经大变了模样。

正上方的界面早已不是一开始细瘦伶仃,孤寡可怜。

【民】下的数据已经从岌岌可危的0.8跃升到了1.2。

【繁】下的数据也艰难地从谷底爬升到了15。

而右侧那枚原本毫不起眼的【才征】按钮,此刻竟也褪去了灰暗,流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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