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县衙旁唯一一间酒肆灯火通明,喧嚣的人声驱散了寂静的街巷。

如李景安所料,王有财和张贵的“压惊宴”如期开场。

可出乎意料的是,李景安非但没推脱,反倒欣然赴约。

甫一落座,他便含笑拍了拍张贵的臂膀,声音低沉恳切。

“王县丞,张书吏,昨日仓促了些。云朔水深路险,景安新来乍到,日后衙中事务,还需王兄、张书吏及诸位前辈多多指点提携。”

“这些年县衙井井有条,全赖诸位操持,此功此劳,景安铭记于心。”

“今日前来,一为昨日惊扰赔个不是;二来,也是想与诸位亲近。日后同衙为朝廷效力,为百姓分忧,景安年轻,少不得要仰仗各位帮扶,凡事还望不吝赐教。”

他一边说着,一边目光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满座宾客。

烛光摇曳,一张张或精干、或油滑的面孔在光影中晃动。

李景安心底冷笑,白日里沉甸甸列在【列陈】上名字,此刻正如此鲜活地坐在眼前,推杯换盏。

面上虽仍是春风和煦,心头的大石头总算落了地——

一个两个三个的都来了。

很好,不用他费心了,谁也逃不掉。

张贵瞧着态度如此“诚恳”的李景安,心下不禁纳罕。

这人莫非属两面蛇的么?

怎地昨日在白日堂上还一副铁骨铮铮、六亲不认的清官模样,一夜之间就换了个面目?

言语间流露的亲热谄媚劲儿,竟比他经手过的历任县尊都要熨帖?

虽说满腹狐疑,但到底官大一级压死人,张贵断不敢落了知县的风头,赶紧堆起满面笑容,举杯高声道:“大人您这说的是哪里话!折煞下官了!”

“云朔小县能得大人垂顾,实乃百姓之福!昨日小事,大人何须介怀?我等本分当差,替大人分忧解难罢了。”

“日后县衙上下,唯大人马首是瞻!衙中琐事,自有我等效力,只求大人信重!来,大伙儿敬李大人!”

话里话外,都透着日后共同“发财”的暗示。

李景安笑呵呵地应了这通马屁,顺手端起面前的酒杯,指尖在光滑的瓷沿上轻轻一叩,发出微不可闻的脆响。

身后如木桩子般站着的木白,瞬间会意。

他悄无声息地上前半步,稳稳接过了小二手中的酒壶。

就在身体微微遮挡的刹那,他指尖微不可查地一抖,几滴清冽如水、无色无味的液体精准地融入刚为李景安斟满的酒中。

木白随即作势要转向张贵斟酒。

张贵受宠若惊,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要去拦:“哎唷!大人!这怎么使得!不敢劳烦……”

“张书吏。”李景安虚拦,笑意带着“歉意”,“让他斟酒赔罪,也是该的。”

他说罢,举起那杯“酒”,声音十二分“诚恳”:“昨日行事,是景安年轻急切了些。”

“初来乍到,总要做个样子给百姓看,权当立个名声,无奈扰了诸位雅兴,还望海涵。”

“我自罚三杯,权当赔罪!”

话音未落,李景安已干脆利落地仰头,将那杯“加料”的酒一饮而尽。接着又从木白手中接过两杯,毫不犹豫地灌下喉咙。

三杯“诚意”下肚,清隽面庞迅速漫开大片绯红,如同擦了京城里最上等的胭脂。

他微晃了下,眼神迷离地转向王有财和张贵,脸上酡红更深,带着醉后的“推心置腹”。

“王县丞……张书吏……”他嗓音微哑,身子还向前倾了倾,“白日里……是下官……太过急切了!终究是初来乍到啊!”

“这云朔的天高地厚……规矩路数……人情世故……小弟我……还需历练!往后……衙门里外……大事小事……都……都赖诸位前辈了!”

说完,他垂下眼,几乎是带着一丝“羞愧”,将杯底那最后一点残酒狠狠灌入喉咙。

张贵摸着溜圆的肚子,小眼睛眯成一条缝,与旁边的张贵飞快地碰了个眼神。

成了!这初出茅庐的小雏儿,终究在权势面前服了软,认了这方水土的规矩。

这云朔县,离了他们这些根深蒂固的地头蛇,凭他是谁,都寸步难行!

听话,自有一碗安稳饭,一块发财肉;若不听话……

张贵绿豆般的小眼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鸷寒芒。

他们有得是法子让这位“不识相”的县太爷“水土不服”,最后不是灰溜溜地滚蛋。

便是“意外”病故,也都无声无息。

席间的气氛顿时如同烈火烹油,彻底热络起来。

觥筹交错,阿谀奉承之声不绝于耳,俨然一副宾主尽欢、和睦无间的“祥和”图景。

不过区区半个时辰,喧嚣的宴席便在一片东倒西歪的醉态中散场了。

回到县衙幽暗的内室,方才还脚步虚浮、醉态可掬的李景安,瞬间挺直了腰背。

脸上那层酡红犹在,眼底却是一片骇人的清明,只有浓浓的疲惫和因酒气而催出的些许血丝。

他踉跄两步扑到桌边,撑着桌沿猛地弯下腰,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

一直的木白立刻递上一杯温水,有些笨拙地用厚实的手掌拍抚李景安剧烈起伏的背脊,语气硬邦邦的带着压抑的怒意:“不能喝就别喝!你这般糟践自己的身体,就算最后扳倒了这群蠹虫,又能如何?”

“自己活活熬死,换来下一任官儿,谁知道会不会变本加厉!”

“咳……咳咳咳……!”李景安艰难地喘息着,接过帕子用力擦去唇边咳出的水渍和可能的残酒痕迹,声音嘶哑却带着一丝笑意,“关心我……咳……就直说……这么口是心非做什么?我……我又不会笑话你……”

木白被他噎得一窒,像是被戳中了心思,懊恼地一把丢开了轻拍的手,别过头去,僵立在阴影里。

“……路线……都安排妥了?”李景安喘息稍定,感觉肺腑间的灼痛稍减,才抬起苍白的脸。

木白点头,目光落在李景安毫无血色的脸上,沉沉道:“放心,药效时辰、路线人手,都在计划之中。”

李景安点点头,眼眸中闪过一丝莹莹亮光。

——

夜风微凉,带着街角馊水桶的酸腐气。

张贵腆着肚子,哼着不成调的淫词小曲,一步三晃地走在青石板路上。

刚拐过卖豆腐脑老孙头家歪斜的院墙,后颈突然窜上一阵细密的痒,像有千万只蚂蚁顺着脊梁骨往上爬。

他下意识抬手去抓,指甲刚碰到后颈的皮肤,那痒意便顺着胳膊窜到肋巴扇,酥酥麻麻的,直教人起鸡皮疙瘩。

就在这时,他突然感受到心口像是被人攥住心脏用炭火炙烤,猛地一缩,灼烧感顷刻从心脏密密匝匝的传了出来,顺着血脉"突突"往四肢窜。

张贵脚下踉跄半步,赶紧扶住院墙才硬撑着没栽倒下去。

他干咳了两声,喉咙里像塞了团浸了水的棉絮,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刺啦的疼。

胸口的闷堵感却越来越重,仿佛压了块千斤磨盘,连呼吸都成了费劲的抽气。

"嗬……嗬……"

他张着嘴直喘粗气,额角的汗珠子顺着皱纹往下淌,滴在青石板上"啪嗒"作响。

可那股邪火偏要往上冲,烧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眼前的老孙头院墙都在晃。

胃里突然翻涌上来酸水,张贵扶着院墙猛地弯下腰,破碎的干呕声还没脱出口——

脑子里“嗡”的一声,无数他早已遗忘或刻意埋葬的肮脏事,如同开了闸的臭水沟,哗啦啦全从嘴巴里涌了出来,臭不可闻。

“我有罪啊——!”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炸开,惊得附近屋檐下打盹的野猫“嗷呜”一声窜逃。

张贵“噗通”跪在冰凉的石板上,额头不要命似的往地上磕,咚咚作响,血印子混着鼻涕眼泪糊了满脸。

他不管不顾,对着黑黢黢的巷子嘶声力竭地忏悔,声音在寂静的夜里传得老远:

“我……我昧了赵寡妇家三亩上好的水田啊!那是她男人拿命换来的!”

“我……我加征‘修桥税’,钱都进了我的腰包,桥影子都没见着!”

“我……我收了钱,把告状的陈铁匠儿子硬生生打成残废!”

“我,我还占了那老穷民陈长顺的女儿!得手了,还不知珍惜,如今就关在那地窖里,不知道死活了。”

“我不是人!我是畜生!我该下油锅啊——!”

一扇扇黑漆漆的窗户后面,瞬间亮起了豆大的油灯光。

窗户纸被手指头悄悄捅破,无数双眼睛惊疑又愤恨地盯着街上那个癫狂的身影。

“呸!天杀的!”

巷尾传来压抑的啐声,是卖茶水的刘老汉,他的小茶摊就是被张贵的小舅子硬生生占去的。

“真知道罪过,去衙门投案啊!在这嚎丧顶个屁用!”

斜对门开杂货铺的李二胆子大些,隔着窗户吼了一嗓子,声音带着压抑多年的恨。

“衙门?”

立刻有人接腔,是住在城隍庙边的孤老张头,声音嘶哑。

“那衙门儿跟他穿一条裤子!早沆瀣一气,烂到根儿了!去了也是羊入虎口!”

张贵听见议论,猛地抬头,脸上血泪模糊,眼神却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透着股诡异的狂热:“不……不一样!新来的……李县令……他……他厉害!他不收钱!我看不透他……他跟我们……不是一路的!”

这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所有偷听的人心头一颤。

刘老实家中的事情没防着人,县太爷助他的事情传的到处都是。

难不成真来了个好官?

“那你倒是去啊!”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是常在码头扛活的孙大壮,“去县衙自首!让大伙儿都瞧瞧,那新县令到底是青天还是王八蛋!是真不是一窝,还是搁这儿演戏呢?”

“对!去!我们跟你去!给你‘作证’!”

几个平日里被盘剥得最狠的汉子按捺不住,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站到了昏暗的街上,手里还拎着扁担、柴刀,眼神像刀子。

“好……好!我去!我去自首!”

张贵挣扎着爬起来,像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踉踉跄跄往县衙方向跑去。

“我罪孽深重……需要人证!谁来……谁来作证?!”

孙大壮啐了一口,招呼着几个相熟的汉子,不远不近地跟了上去。

更多的门悄悄打开,无声的人流汇入夜色,沉默地涌向县衙,像一股压抑已久的暗潮。

“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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