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挫骨扬灰?”怀庆语声颤巍巍,那岂不是要她一把火把自己烧了?

萧灼皱了眉,“此事……”

贺兰悠打断他:“此事只能如此,若不然,方才臣妾所说的每一条,想来都会有官员上折子,向皇上讨个说法。”

萧灼寒了脸。

并不是她说的什么“想来”怎样,而是他若不照办,就有官员跟他出幺蛾子。

若皇室公主都落得尸骨无存,包庇怀庆的柳家,与怀庆过从甚密的盛家,就也要从重发落——他早先想好的从重,必然与她导致的从重是两回事,一巴掌和一刀之别。

得亏她是女子,不然活脱脱就是挟天子令诸侯的曹孟德。

这孽障!

萧灼不说话,自斟自饮。

怀庆失了叫嚣的气力,眼神复杂地看住贺兰悠,声声控诉:“我自有我的艰难之处,你为何不愿看到?

“先帝厌弃,我的嫁妆已非寒酸可言,就像在青海的那座公主府,如果我不弄到银钱装点门面,根本没法儿见人。

“谁不想冰清玉洁,在男子眼中始终高不可攀?你可以,不少女子可以,但我不行!我要是那样,不定被柳家作践到什么地步!

“同是女子,你为何不能体谅?为何要置我于死地?”

贺兰悠睨着她,“你戏耍男子,或被男子戏耍,随你;你怎样赚取银钱,也随你。同是女子,商贾之妻何辜?合该被你活活逼死么?

“你真要庆幸命好,生在了皇室,若贺家有这等败类,本宫定要将你做成人彘,叫人日日观瞻,看谁还敢步你后尘。”

“何必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已知必死无疑,怀庆也豁出去了,“你如今所做的一切,从母后到谢家再到我和柳家,都是为了报你险些丧命的仇,当谁看不出来么?

“没错,是我提醒母后要除掉你,连同孽种一并除掉,我只恨母后无用,下手太轻……”

贺兰悠手边的酒杯掷向怀庆,直击她面门。

她是不能再运功发力,手上的准度却还在。怀庆应声倒地,哀呼着捂住脸,湿漉漉的触感告诉她,脸被花了。

萧灼也怒了,唤常久福,“刑部审讯人证完毕时,怀庆公主自戕,葬身于大火之中,你与梁兆安酌情安排下去。”

“是。”

“把这东西弄走。”萧灼看也不看怀庆,挥苍蝇似的打个手势。竟敢谋害兰悠,还敢说他的宝贝儿女孽种,属实死有余辜。

怀庆疯了般笑起来,“皇上可真是在乎皇后……”

贺兰悠道:“此刻起,她说一个字,取她身上一样东西。”

语气没有任何起伏,没有人的情绪,也无丝毫温度。越是如此,越是慑人。

于是,疯了的怀庆又不疯了,立马噤声。

萧灼说:“看守她的宫人,由皇后安排。”既然要如她所愿,不妨让她从一开始知悉一切,以免事出万一时怀疑他包庇怀庆。

贺兰悠称是。

宫人拖走了怀庆,萧灼看向已经面无人色的柳成刚,“举告你与柳总兵的状纸,方才常久福念过了,人证早晚也要送到顺天府门前,再移交刑部讯问。你可有辩驳之辞?”

柳成刚很缓慢地摇了摇头,“臣,没有。”

萧灼瞧着他,心情很复杂。要说柳成刚和他父亲,确然是用兵时能有所指望的人,可私下里做的那些事……

他不想数落,不想质问,因为提起来都嫌牙碜。

怀庆与商贾通奸,是因为性子放荡和对银钱的欲求不满。柳成刚知情后一点儿脾气也无,反而与妻子的奸夫来往起来,和怀庆一起给商贾拓展门路,再拿商贾白送的银子。

再就是更上不得台面的污糟事了。怀庆找有妇之夫,柳成刚就找有夫之妇,还专挑与怀庆熟识的女子,人家不愿意,便让怀庆出面,用劳什子的皇室公主的身份加以胁迫。

先帝孝期内,夫妻两个也不闲着。

而柳成刚是在他爹手下做官,一举一动怎么瞒得过?他爹竟也看得下去,一再与当地官府斡旋,压下状告儿子儿媳的事,去年更携家眷搬入了夫妻两个花重金修建的园子。

喜欢银钱不丢脸,他是皇子的时候,兰悠是贺家大小姐的时候,一部分精力都用来经商牟利。身份不低的人,经商本就占尽便宜,只要选对生意用对人,就是稳赚的事儿,怀庆和柳家连这么点儿心思也不肯用。

说是一丘之貉,一点儿也不为过。

萧灼不下狠心也不行了,“免却青海总兵官职,着副将薛守业暂代职务。传令锦衣卫,从速押解进京。柳成刚,即刻收监入狱。”

柳成刚俯首磕头,“罪臣谢主隆恩。”

萧灼无力地一摆手,等人被带下去,说:“盛华章父子已在进京途中,原本是为了盛蓉的死,要朝廷给个说法。”等过来之后就会发现,局面需要的是他们给个交代。

贺兰悠起身离座,行礼道:“事情已告一段落,皇上早些歇息,臣妾告退。”

萧灼斜她一眼,径自起身,“我陪你回去。”

本就单独留了皇后,他晚间理应歇在昭阳宫,而且怀庆那个该死不死的,让他更深地思虑起兰悠生产时的凶险。

这晚他只想跟妻儿在一起。

贺兰悠没言语。烦是真的烦,但要他不再去正宫,也是力所不能及的事。

到了昭阳宫,萧灼如常先去看孩子。

此时已到亥时,朝宁和暮安已经酣然入梦。

他坐在榻前,看了很久。

到来年正月,两块宝就四岁了。

这一阵,兰悠有机会就跟孩子提一嘴,要他们分开睡,他们还没答应。

兰悠的主张是必要的,而孩子迟早会被说服,还会高高兴兴照办。她对孩子其实很有一套。

回到正殿,沐浴更衣后,寝殿内还不见兰悠,大抵是在泡药浴,萧灼先上了床,闭目养神。

约莫半个时辰后,贺兰悠回来歇下。忙了整日,真有些累了,没精气神儿再翻书,径自躺下,阖了眼睑,等待睡意袭来。

过了一阵子,萧灼说:“你出事那次怪我,没护住你。”语气满含歉疚。

那时她入主中宫打理宫务没多久,而太后已在宫里有着二三十年的根基,哪里能防得住藏于暗处的毒手。

贺兰悠语气平静:“我只能怪自己考虑不周。你打一开始就在太后跟我之间和稀泥,宫人看得出,墙头草自然少不了,何况,有些人一家人的性命,都握在太后手里。”

“终究是怪我。”萧灼轻轻吁出一口气,“越想越是后怕。”

“对孩子有些歉疚也好,处置柳家、盛家的时候,不至于太难受。”贺兰悠心里很不以为然。

托怀庆的福,他找到了说服自己的理由,要是怀庆不提起,他这会儿不定是什么脸色。

萧灼沉默,叹息,“就算说话真能把我噎得去见阎王,如今是不是也早了些?”

“明日一定也有早朝,早点儿睡吧。”

萧灼嗯了一声,出于习惯去寻她的手。

贺兰悠挥开,“今日之事,知不知道我感触最深的是什么?”

“什么?”

“没了武功,我真如废人一般。不过,我能不能求你一件事?”贺兰悠稍稍一顿,“往后我会一直不宜侍寝,不宜与你有任何亲近的举动,请你当我仍如当初,身手从未输过你。说到底,为了这种事安排人手随时待命,毕竟可笑。”

萧灼没应声,只缓缓收回了手。

贺兰悠唤值夜的宫人,“留一盏灯即可。”

宫人低声称是,将寝殿内的宫灯一盏盏熄灭,只留了靠近墙角的一盏。

翌日一大早,服侍着萧灼回两仪殿的常久福发现,皇上脸色黑黑的,心情非常不美妙。

常久福苦了脸,猜不出小皇后又把这位大爷怎么着了。

萧灼心情又怎么可能好得了?

前脚告诉他,与他已经是貌合神离,后脚又明打明告诉他,往后一直不宜与他亲近。

别说九五之尊了,就算寻常门第中的男子,哪一个会被结发之妻这般拒绝?

连手都不让他碰了!

实打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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