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渚付了钱，很快就走回家中。
幸亏周末早上人少，没有人会看到他身体忽大忽小的模样。
推开门，一股陈旧气味扑鼻而来，空气中充斥着腐朽气息。这让他想起那个在空无一人的大殿里落寞地拉长影子的梦。
尘渚隐约觉得，这客人与楼娘或「门」有关。
走近卫生间，那股气味越发浓重，他盯着卫生间磨砂玻璃上凝结的水雾：“又是这里……”
又是在这个地方出现，肯定是楼娘的手笔。
尘渚深吸一口气，门被推开的瞬间发出濒死般的吱呀，淋浴间景象让他呼吸停滞——
一尊等身土色神像立在花洒下，发梢还挂着未干的泥浆。
神像的面容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
双目阖拢，神相悯人，衬得那淋浴室像透明棺椁，又像博物馆玻璃展览柜。
那神像以垂眸之态被玻璃封存在内，看起来就像是刚出土的一尊神像文物。
土色在面庞上涂抹，轮廓依旧锋利，配上姣好面容，倒似跌落凡尘的谪仙。
“……”
尘渚的太阳穴突突直跳——
这分明是他梦中那座小庙里的泥塑！
当时他跪在蒲团上祈求远离「门」的纠缠，拜了三下。香炉青烟后慈悲垂目的神像，此刻正用同样的姿态站在他的淋浴间！
他颤抖着，一步步走近，却在震惊中就这样接受了这无比荒诞的场景。
直到推开淋浴室的门，尘渚才发觉，这好像不是简单的神像。
泥胎外像是只糊了薄薄一层陶土，陶土龟裂的缝隙里透出玉质的冷光，睫毛上沾着的细碎土粒似乎随着呼吸般微弱的颤动簌簌落下。
尘渚鬼使神差地伸手，指尖刚触到神像肩头，就僵住了。
陶土剥落处露出的不是泥胎，而是泛着青白的皮肤。
那些看似粗糙的"裂纹"实则是皮下血管的纹路，乌发间还缠着几根枯草。就像刚从墓穴里挖出来的殉葬品。
土色遮掩之下，神像的形貌及其贴近真人，乌发的丝丝缕缕，面颊上的细小纹路，都精细得让他毛骨悚然。
忽然，黏连的土色扯开，细密睫毛震颤着展开，祂缓缓睁眼，口中艰难吐露：“城……主……”
神像眼睑上的土层簌簌剥落，露出下面淡青色的血管。祂试图抬手时，整条右臂的陶土裂成蛛网，露出里面修长的手指。中指第一节有颗很小的褐痣。
尘渚瞳孔骤缩，这个细节他在梦里见过，当时神像正用这只手抚过他头顶。
神像撕拉开唇间的土泥，唇瓣微微颤动，好似在喃喃什么，尘渚只好靠近祂——
神像：“我尸体疼。”
尘渚：“尸体是不会疼的。”
神像：“……对不起。”
今天一个孽瘴一个神像，俩都这么礼貌，一口一个对不起。
尘渚越看越觉得这张脸有些熟悉，但因面容损坏看不清。
那尊神像很轻缓地眨眼，阖了眼，似又要睡去。
尘渚收回视线时，校服袖口不知何时沾了块朱砂色的污渍，闻起来像祠堂里的陈年香灰。
·
“……我去，杨老板今天怎么打扮成这样？”
“还能怎么着？公开课呗。”
杨瑾晨平时都是随意扎个低马尾，鬓边碎发多，从前面看像短发，又戴着厚厚眼镜看不清眼睛，眯眼时就显出一种年级主任的威严，便于震慑同学。
而这次黑板前的杨瑾晨戴了隐形眼镜，白色翻领衬衫上系了蓝色丝带，搭了一条亮蓝色铅笔裙，一头长发被缎带绑成雷厉风行的高马尾。
“什么出道不出道的？都奔四了的人了。”杨瑾晨在前面检查公开课用的磁力贴，身后的女生上来闹作一团。
“杨老板美貌无人能敌！”
“杨老板要是坐台下当同学，那些老师肯定都发现不了！”
杨瑾晨听乐了，轻轻敲了那个女生的脑门一下：“哎唷，你这就夸张了啊，我们老年人的皮肤能和你们小姑娘比哒？”
“怎么不行！”那女生嘿嘿笑起来，“就是……杨老板，今天都上公开课了，作业能不能……”
“嘿！我还不知道你？就知道你要说这句。寒心，真是寒心，都在用花言巧语骗我……”杨瑾晨微微摇头，等那女生要出口狡辩，她继续去检查课件，“我本来就准备今天减作业的，备课累死了，我才懒得改作业。”
她抬眼，压低了声音：“别说出去啊，特别是男生，等会公开课都不能好好上了。”
女生忙点头，跟她比了个“懂了”的手势退出战场。
杨瑾晨无意间往班级前门一瞟，意料之中的，又看到哪个熟悉的身影。
她早就发现，最近有个初中部女生老是跑来她班级，还总是偷偷瞄她。
待杨瑾晨这回走过去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女生第一句却是颤抖的一声“妈”。
杨瑾晨傻了。她至今未婚，怎么有人开口就是妈呢。
不过她也知道，有些学生紧张的时候就容易把老师叫成妈。
于是她看了看女孩校服上的名牌，笑着拍拍女孩儿的肩：“阮阮是吧？你怎么老是来我们高中部这里？”
阮阮愣怔着，却撇过头：“……老师，我是初中部学生会的，我来找高中部学生会的。”
她胡乱诹的一句，于是凑成了纸笔下的因果。
“学生会？”杨瑾晨想了想，“哦，我另一个班的学生是学生会主席。我去帮你叫他？”
看着杨瑾晨转身要走，阮阮跟了上去：“老师，我和你一起去吧。”
“哎，也不知道他在哪。”杨瑾晨叹了一句，“身体差成那样，都不知道来了没来……”
“来了。”
杨瑾晨一下子抬头，看到拐角那头走来的尘渚。
“杨老师好。”尘渚朝她点头。
“哦，来了？”杨瑾晨点头，“正找你呢。这小姑娘叫阮阮，是初中部的，她说要来找你。我先去准备公开课了啊。”
她转身便走回班级，留下阮阮和尘渚四目相对。
“……”
尘渚看着阮阮，觉得好像在哪见过她。
女孩脸上满是尴尬和不知所措，看了尘渚一会儿忙道：“学长！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去找学生会成员的……”
说罢，她落荒而逃。
尘渚正皱眉不解，旁边不知从哪凑上来一个孽瘴解卿垂。
孽瘴解卿垂看了看尘渚，又看了看女孩的背影：“那谁啊？”
“阮阮。初中部的。”尘渚看着那个背影。
孽瘴解卿垂笑着看去一眼，收回视线：“软软？叫这么亲切？”
“解卿垂，”尘渚看向一旁的少年，“她姓阮名阮。”
“……”
良久，解卿垂才挤出来一个“嗯”字。
尘渚挑眉，不明白他为什么停顿那么久。
尹臻给今早那碗馄饨加了量，他自觉肚子饱得很，也不想吃学校里那些油腻东西，于是在人人争抢下楼的午餐时间先回班级午休了。
午后的暖阳在若即若离的窗帘后晃着，偶尔的一次风过撩起，那热烈的色泽便在尘渚眼底炸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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