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栖枝当然知道沈忘尘不是在问她的伤口。

她也当然知道沈忘尘不止是在问她痛不痛。

白栖枝刚要张嘴回应,泪珠子却先一步掉下。

倘若现在有人问她是在哭什么,她也只消要答“不知道”的。

她不痛,也不伤心,只觉得拍桌的那只手好麻好痒,像是有千万只蚂蚁在啃噬她的血肉一样。

白栖枝抬手擦了擦眼泪,偏巧这功夫林八爷竟径直从门外进入。

他没有声招呼,见到白栖枝也没问好,只冷冷开口:

“白小姐,我家七叔有请。”

此时林家那些人叫白栖枝前去,定是设下了鸿门宴。

沈忘尘神色陡然一紧,忙拉住白栖枝的手,想叫她不要去。

可冰冷的指尖探上红肿滚烫的手心时,他像是被烫了一下,指尖一颤,速速收手。

他逾矩了。

白栖枝早知今日会有此一事。

既然自知冲突无法避免,她索性从心一言。

沈忘尘不知道迎接白栖枝的将会是什么,等他回到院子照看小木头的时候,就听见那些个下人丫头子们说:主母可是被那些恶鬼混账给逼疯了,满屋的东西说砸就砸,林家那些人止都止不住,还想用绳子把主母捆起来!你说说,主母那样温顺良善的性子如今被逼成了什么样?真是造孽!!!

另一个则答:没办法,到底是大爷的亲族,都说不看僧面看佛面,就算是为了大爷的面子,也不能将他们就此撵出去,更何况主子们的事儿岂是容得咱们这些下等人置喙的?还是好生干好咱们的分内事吧。

“真是……”

外头的声音渐渐远了。

真是什么呢?沈忘尘没有听见。

许是外头讨论的声音太大,小木头趴在他身子里软软地抻了个懒腰,又沉沉睡去了。

还是做狸奴好啊。沈忘尘想着,轻轻捋顺小木头渐渐养得水滑的皮毛。

恰巧此时有几只鸟雀落在葱葱树间,间或发出几声脆鸣。

正是:

始知锁向金笼听,不及林间自在啼。

忽而院门一响,小木头吓得支棱起脑袋惶惶盯着门口处的人影。

未等沈忘尘先回过神来,它已兀自跳下沈忘尘的双腿,踏着轻飘飘的步子来到白栖枝脚边,在她身旁转了几个转儿。

白栖枝觉得自己手脏。

她下意识用衣摆蹭了蹭自己手上的鲜血,而后才蹲下身子来抚摸小木头嶙峋的身躯。

这一场鸿门宴,她输也是赢。

她用尽了自己的不体面换来了让林家那些人离开林家的一纸契约。

她威逼利诱,半疯半癫,甚至要用整个林家来为她陪葬,这才用那些不干净的账目换来了那些人等事情结束立马离开林家的诺言。

白纸黑字,就算想否认也没用了。

这一场仗,输也是赢——

她输也是赢!

“枝枝!”

后来的事白栖枝已经不知道了,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安抚小木头后,她听闻鸟雀啁啾,两眼一黑,就着一手血渍,昏倒在冷彻的青砖上。

再醒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是在哪里了。

整日没吃饭,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想呕,竟是连酸水都呕不出来了。

她真的已经精疲力尽了。

屋内烛火比天亮。

散去眼前一阵昏黑云翳,白栖枝撑着头痛欲裂的头颅四处打量。

如果她没看错,这里应是沈忘尘的屋子。

掌心一阵疼痛。

白栖枝放下手一看,原本被碎瓷片划烂的手不知何时早已被上药包好,身上的衣物倒是没少半点。

这样偷懒是不行的。

明日、明日就是回衙门交代的时候,这样偷懒下去是不行的。

她要……她要……

白栖枝惶惶然起身,紧接着双腿就是一软,不待她踏出步子,她的双膝就率先狠狠捶地。

她整个人如烂肉般跌落在地上。

身上被抽去了所有力气。

白栖枝脑子里全是“这样不成啊,这样不成啊”,她还有好多事没有做完。

好想吐,好想吐。

不能吐,不能吐。

好难受,好难受。

活下去,活下去。

——暂且忍耐。

沈忘尘甫一回屋内,见到的就是白栖枝双手死死封住自己唇舌,一张脸苍白得透明,好像下一秒就会随风消散一般。

他摇着轮椅匆匆赶去。

“枝枝,别忍着,哭出来……”

“芍药熬了药,有什么难受的哭出来就好了。”

“别忍着……”

白栖枝头疼的厉害,沈忘尘再说什么她已经听不清了,她只觉得自己和这个世界隔了一层细密且不透风的膜,她拼命想要捅破那层膜,可最终却只能将束缚得越来越紧迫。

她是真的要疯了。

白栖枝呼吸着,呼吸也像抽泣。

她颤颤地不再扼住自己的口鼻,她颤颤地放下手,颤颤地任这股濒临死亡的感觉流遍全身。

而后,她将自己重塑。

“现在是几时了?”

“卯时末。”

也差不多了,明日一早官府会派人来将她“请”回衙门。

白栖枝努力地用手撑着床起身。

她缓了缓,开口,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我去处理账本,明日上交官府……对了。”白栖枝似是想起了什么,“那张契?”

“我已让芍药好生保管,不会让任何人寻到。”见白栖枝摇摇起身就要向外走去,他惊慌地带着膝上的小木头奋力去追,“枝枝,你要去哪里?”

白栖枝:“书房。”

夜深人静时。

今夜的林家注定是个不眠夜。

白栖枝自知林家那边肯定会想新的法子对付她,可她已经顾不得了。

眼下林听澜不在家,他走前特地将整个林家交由她托付。

她不要欠林听澜任何,她要在他回来时将林家原原本本地交还他。

她不欠他任何!!!

沈忘尘嘱咐芍药在外头看好别让任何人进来,自己则在屋内劝着白栖枝喝药休息。

可小姑娘倔劲儿上来犟得就跟一头驴一样。

面对着苍苍群山般的压力,她没有哭也没有笑。

但沈忘尘知道,她每一次凌乱的呼吸都是她在压抑泪光的证据。

这次,沈忘尘没有问自己允不允许帮她忙,他没有问,只是兀自放下药碗抢过她手中的朱笔,硬起性子道:

“好生歇息,这林家什么时候成你一个人的林家了?尚有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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