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醒了一遍酒的李烛横了他一眼:“中郎将这是开心的脸色,你看不出来吗?”

袁琢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永远下颌绷得冷硬,可今日他眼底流转的光,微微上扬的尾音,嘴角不受控的弧度,遮都遮不住,早就泄露了他藏不住的雀跃。

赵楫嘿嘿一笑,难得没有和李烛顶话:“是哦,是我愚钝。”

“主君,这里。”侍女的声音响起。

“好。”

吱呀一声,门被推开。

又是吱呀一声,门被关上。

随门而来的夜风只放肆了一会儿就偃旗息鼓了。

祝昭看不清他的脸,只能透过丝绢的扇面探知一二,身旁的赤华忙神色紧张地向他行礼。

袁琢身后跟了一列家仆,端着食盘站在了边上。

袁琢被领到了祝昭面前,虽没看到她如今的模样,或者说,虽然看到过很多次她往常的模样,可他的耳廓却还是很不争气地泛起了薄红。

李烛和赵楫很默契地对视了一眼,示意其中一个端着笔墨纸砚的侍女将东西放到袁琢面前。

“中郎将请赋却扇诗。”赵楫笑呵呵地起哄,“这却扇诗要是写得不合新妇心意,新妇可是不肯却扇的哦!”

此话一出,屋中众人忍不住捂嘴偷笑。

袁琢眉目微挑,他看着已经摆好了的笔墨纸砚,提起笔来,毫不犹豫地落笔。

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

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赤华偷摸着跑到袁琢身后偷看,然后又悄悄地回到祝昭身边与她分享:“姑娘,这中郎将的字迹倒是与你有几分相似嘞!”

可不嘛!

祝昭想,他师从我,能不像吗?

赵楫见袁琢一鼓作气写完了便伸手来拿,袁琢下意识一把按住了纸张,赵楫疑惑地望向他:“还没写完?”

“我自己拿给她。”袁琢道。

“哎呀!”赵楫大大咧咧道,“拿什么拿,这却扇诗都是要念出来的!我来念,我来念!”

袁琢微愣的一瞬间就被赵楫抢走了纸张。

赵楫清了清嗓子,换上了一副郑重的嗓音:“微熹悄染鬓边颜,竹光漫透轻罗扇。荷衣...半遮骨如兰,连理枝...生沧溪畔。”

赵楫越读越觉得这首诗耳熟,虽心中疑惑,但是念完后他还是一本正经道:“想不到我们中郎将能文能武,这却扇诗我觉得写的不错!还请祝姑娘给个准话,中郎将这诗可能见姑娘真容哇?”

李烛也跟在旁边起哄,举止大开大合:“我们中郎将自然文韬武略!否则如何能得圣上青眼,特赐殊荣,允其身着文武袖,以彰其不世之功!此等恩遇,纵观满朝文武,又有几人能得?”

祝昭双手举扇,微微一笑。

微熹悄染鬓边颜,大抵是说今日他见她之时晨光着色,她执扇候于青庐,曦光透帘,金辉点染云鬓。

竹光漫透轻罗扇,她的院落名为郁离院,是为竹子之意,其间种有许多青竹,婆娑映罗衣,轻罗薄如蝉翼,竹影斑驳可见。

而荷衣非仅指衣纹,更取制芰荷以为衣之高洁,出淤泥不染之品行,他这是将她比喻为荷花,这不禁让她想起了濯陵的莲莲荷花,阵阵清香。

至于连理枝生沧溪畔倒让她糊涂,毕竟她所知道的沧溪在濯陵,而连理示情坚不摧,她赏析不明白。

不过无所谓,反正是一场临时的婚事,也不用如此细究。

袁琢也不知道自己在心慌什么,故作镇定等着祝昭说话。

于是众人就见那执扇佳人,于轻罗之后,作此评点:“中郎将此诗,清光满纸,泠君自当徐徐却扇以酬。”

说着,扇沿微降,已然露出新月眉峰:“竹影摇光处,罗扇欲垂时,荷衣半掩处,骨相自峥嵘,沧溪种连理,同牢结发永相随。”

团扇缓缓放下。

于是眉峰微现,于是眼波流转,于是面容渐显。

袁琢望着她灵动的含着笑意的双眸,一时间竟然不知道作何反应,只是全身紧绷,却还是努力地朝祝昭笑了笑。

很奇妙的感觉。

紧张,无措,以及圆满。

生活本身无趣,但是若往后的日子和她这般一直走下去,也不是不可以。

还是赵楫拍了拍他的肩膀,对着屋内众人戏谑道:“中郎将看呆喽!”

泱泱大雍朝,向来不缺俊俏的公子,或张扬,或温润,袁琢是两者相合,周正端方,眉清目秀,一眼望去,就像落入了江南山水间。

却扇后看到他的第一眼,祝昭一下子就想到了四个字——茂林修竹。

烛下抬眸,质洁若昆山之玉。

屋里众人顿时大笑了起来,赵楫一边乐呵一边不忘提醒赤华给他俩送合卺酒。

袁琢被李烛按着坐到了桌前,他在两瓣苦葫芦上斟上酒,朝对面的祝昭点了点头,祝昭也点了点头,端起了自己面上的葫芦。

红烛摇曳,两人慢慢靠近,仰头饮下葫芦中的酒。

“这...就算礼成啦?”袁琢抬头询问李烛。

李烛看着他,心想中郎将怎么此时此刻呆呆的,于是她反问:“我像是知道的样子吗?”

袁琢心道也是,他又没成过婚。

还是赵楫扒开人群让大家轮番对着这对新人多说几句祝福的话语,接着就可以退下了。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李烛一脸探寻的望向他。

赵楫白了他一眼,满是骄傲:“我爹娶我小娘的时候我都七八岁了,早记事了,这点流程我还记不住?”

祝福的话挨个的说完了,众人纷纷退下了,祝昭见大门一关上,强撑着的气力一下子烟消云散,立马瘫在了床上,长吁短叹:“这个亲成的好累啊。”

可是尽管很累,但是她感到很满足,从前这些礼仪她只在书上见到过,如今切实地感受到了,难免会觉得新奇和幸福。

书上读到的和自己设身处地经历的毕竟不同,她心里很开心,可身上却是疲惫难抵。

袁琢弯腰收拾着床上到处散落的莲子花生蜜枣,接了句:“累了就睡吧。”

袁琢说完,祝昭沉默了,她坐起身来:“我们两个人,怎么睡?”

“你睡床,我打地铺。”袁琢将收拾的东西放在了桌上,又去柜子里搬被褥,理所当然道。

今天一整天祝昭都不得休息,此刻真的太困太累了,迷迷糊糊地应了一声,倒头就睡。

半睡半醒,迷迷蒙蒙间,她被晃醒了。

“你这发冠衣服都还没脱掉,脱掉再睡。”

祝昭轻飘飘地“嗯”了一声,却没有任何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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