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妈一早就踢踢踏踏踩上楼来,敲响程筝的房门:“衣裳收拾好了么?王发已经在楼下等着了。”

程筝在屋里回:“就来!”

伸手去床头柜上摸卡子,却摸了个空,程筝才想起来自己昨夜将卡子扎在那博美犬的脑袋上了,于是只能散着头发出去。

前几日酷暑,热过劲儿了以后天气就凉下来,外头的知了也不叫了,早起还感到一点凉意,程筝加了个米色的呢子披肩,拉开屋门见杨妈还在东跑西跑地忙活。

“良少爷在楼下用饭,姨太太也去楼下吃完再走吧。”

程筝向东边望了一眼,问道:“鹤少爷还没醒觉?”

“醒了。”杨妈说道,“老爷把他叫到屋里去谈事情了,他吩咐过不吃早饭。”

周太太没有行程,还没起,楼下只有周怀良一人在用餐,他平日的作息应该十分健康。

桌上一盘羊肉蒸饺,薄瓷盅里盛着枣粥,程筝跟周怀良一人端坐一头,谁也不挨着谁,只不过因为丢了卡子,程筝的头发频频往下落,对面的人瞧过来几眼,放下碗筷拿出两只银夹子出来,推了出去。

“你的。”他重新端起瓷碗,程筝瞧见一双布满细小豁口的手,衬衫袖口向上挽起,露出一截精壮的小臂。

周怀良将视线落回碗底,枣粥袅袅的热雾浮上他面庞。

程筝狐疑道:“怎么会在良少爷那处?”

“从怀胜头上取下来的。”周怀良道。

“府上还有四少爷?”

“是昨日母亲给狗取的姓名。”

程筝努力将两片唇抿进去,心道周老爷是否知道自己一夜多了个狗儿子。

周怀良觑她一眼:“要笑就笑罢。”

她莞尔,银色夹子缀在耳朵边上,晃了周怀良的眼睛。

“周太太准是祝您旗开得胜。”

周怀良放下碗,道:“我倒是希望少打仗。”

此时杨妈跟芸芸正好在帘布后面的小屋里吵架,程筝刚投过去一眼,杨妈就丧着脸吩咐芸芸去楼上催一下老爷跟鹤少爷,再拖下去要赶不上船了。

芸芸欲言又止,苦脸捏着手指尖儿上楼去。

程筝问道:“芸芸何至于这么气?”

杨妈叹道:“她急用钱,要支工钱,我叫她有本事去跟太太坦白。”

“坦白什么?”

“嗳,她总想着她那个——没什么,不关六姨太的事。”杨妈将嘴紧闭,做事去了。

芸芸这时已经叫完人下楼来,脸色依旧黑如锅底,说话也只咕哝在嗓子里:“鹤少爷说马上来。”

杨妈也不同她气,道:“老爷说要吃早饭了么?”

“没。”芸芸梗着脖子说道,“老爷说昨夜太累,跟鹤少爷交代完香港的事就得睡回笼觉。”

闻言,周怀良眉心轻微一蹙,覆着薄茧的手托着瓷碗底部,指尖点了点碗壁,忽地睇了程筝一眼。

程筝深感莫名。

“我确实瞧见父亲昨晚上很晚才回屋。”搅了搅碗底的粥,他道,“程小姐更晚。”

忽地被提及,叫程筝警惕了些许,撇眼看向对面从容淡定的男人。

难不成昨天晚上她的行动被这人瞧见了?

“昨晚上我……”想了想,程筝刻意笑笑,“我遍处找怀胜,想拿回我的卡子,我将院子里那些平房都寻遍了都没见着,没成想是良少爷拿去了。”

周怀良掀起眼皮盯她,轻轻“嗯”过一声就不发话了,不知在想什么,略走着神。

楼上的门开了,周怀鹤慢步下楼,苍白羸弱的面上套着一层深思,不知周老爷同他说了些什么,叫他这样沉默。

“王发呢?”周怀鹤问着。

杨妈指指前边儿大门:“在车里头候着呢,我这就把他叫进来抬行李。”

因着担心周怀良对昨夜的事还有疑问,程筝急急想走,说道不吃了,站起来掸掸旗袍,恨不得马上钻到车里去,还邀请周怀鹤,说鹤少爷我们快些上车去罢。

她的殷勤倒更值得周怀鹤深思。

见两人一齐出门去,周怀良向芸芸问:“五姨太染病,同程小姐有什么关联?她为何要跟去香港。”

芸芸心不在焉收拾程筝留下的餐盘,回道:“何师父看了六姨太的八字,说要缓一年再嫁进周家来,可老爷的身子又迟迟没有好转,何师父就叫六姨太去香港天后庙为老爷求福,正好跟鹤少爷一道去了。”

周怀良默一瞬,再开口:“后院的屋子是做什么用的?”

“都是我们这些杂伙计住的屋子,没甚新奇的。”

“我父亲常去么?”

“老爷他——”

芸芸一脸踌躇,周怀良瞧她一眼,抛出话来:“你说实话,我叫杨妈支工钱给你应急。”

这下芸芸的嘴皮飞快:“嗳呀老爷抽上了大烟,太太很是不喜,老爷就到平房的隔间里头躲着抽,三五日去烟铺上躺上一次罢。”

周怀良紧皱眉头,芸芸讪讪,小声嘀咕:“大少爷可别将我捅了出去,老爷准要责骂我。”

“他何时染上的?”

“半年前罢,我记着秋水少爷那时还在家待了一阵。”

“方秋水引他抽的?”

“良少爷啊……我没有这样说。”芸芸怕了。

周怀良的脸跟千斤坠子似的沉下,抬抬手指:“不关你事,去忙罢。”

除二人外,王发上下跑了两趟,将程筝和周怀鹤装衣服的匣子都拎进了车里去。

二人一齐坐在后排,窗户用一层透光的纱帘遮住,外头的街景也瞧不真切,程筝只隐隐瞥见芸芸从大门出来,拎着钱袋子叫一辆黄包车走了。

她正要掀帘子去看,边上周怀鹤发声:“到香港后,你同我们一起住我姨妈那处。”

“好。”程筝应下。

“北伐才结束一年,香港那边也并不比天津安生多少,我要看照我母亲,没工夫照拂你,照何师父说的去完天后庙以后就叫王发载你走,不要在不识得的地方逗留。”

“好。”程筝又应下。

周怀鹤略略侧头,“身上有钱么?”

“鹤少爷打算给我钱?”程筝眨眼,“多多益善。”

他瞧她一眼,飞快挪走视线,不动声色:“叫王发支给你一些。”

说曹操曹操到,王发搬完行李,准备驾着车子上路了。

三十年代的雪铁龙汽车颠簸起来,周怀鹤的嗓音尽管静,也跟着上上下下地抖了起来,五指握拳抵在唇边轻咳,说了最后一句话:“到了香港,少听、少问,六姨太须得做个明白人。”

程筝歪着头看飞起的帘子,道:“我自然明白。”

早上九点钟光景,老天津卫的摩登程度不及上海,街景都带着朴实的旧中国感,满街车夫、报棍子、酒楼鞋店洋货铺。

这里与程筝生活的时代大有不同,可她一直都明白自己来这一趟是做什么。

无数念头在心尖盘桓,程筝垂着的胳膊肘划过周怀鹤的衣裳,于是她便从那无数个念头挑出一条来。

在这里等着时间白白耗过去当然是不行的,二十一世纪的姥姥还大病不起,程筝自然知道自己不是来当这富太太的。

既然现在她去留的问题已经解决得差不离,那么当务之急就是——

是要用周怀鹤来试何师父一试。

虽说心里生出几分歉疚,可她心里已然有了算计。

程筝望着玻璃映出的周怀鹤的侧颜,伴着一路老牌汽车的引擎声到了码头。

天津本就因漕运而兴,开埠后成为北方贸易中心城市,河面上泊着几家商号的货船,沿着两岸,船只浮得高高的,摇摇晃晃像只跛了脚的白鸟。

其中最高的一艘,就是他们今早要乘的云霆船,是一条快船,走水路一两日光景抵达香港,早晨出发,约莫明天夜里到。

检过船票,王发拎着两个皮匣子上了轮船,他们赶得紧,将将上去,轮船局的办事人就忙乱起来,高声吆喝着轰走那些车夫和卖报的报棍子,说船要开了。

船上有过夜房间,一张船票对一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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