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傍晚,村长端着香喷喷的饭菜过来,住得不怎么样,但饭上却不敢马虎一点。

几个官差坐在一边扒拉盘里的菜,开始乒乒乓乓地抢肉吃。

村长环顾了一圈,笑着问李怀策:“大人,怎么不见不辞啊?”

李怀策咬了一口饼子,下巴扬了扬:“视察去了。”

江不辞觉得这事挺讽刺的,明明家就在眼前,可有家不能回,有家不敢回。

他在家门口转了转,就听到从里面传出来的刘玉娥的哭声。江不辞心里一揪,躲进了旁边的冬青后。

江窈劝道:“娘,别难过了,我不相信弟弟变成了这样的人,他肯定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的。”

“他有什么难言之隐?我看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刘玉娥突然激动起来,“他不该去书院念什么书,功名没拿到,人还学坏了。你是没看到他拿铁链要捆秦叔公的样子,我现在真是后悔……”

暮色浸了上来,把草木染成一片沉沉的墨绿。

江不辞还蹲在那丛冬青后面,青灰色的衣摆被草叶勾住了一角,他却浑然未觉。

母亲的哭声还像钉子似的钉在耳朵里,连带那句“他就是被猪油蒙了心”,也跟着一遍遍碾过心口。

他垂着眼,长睫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遮住了眸底翻涌的情绪。

指节因为攥得太紧,泛出青白,却终究只是缓缓松开,轻轻按了按眉心。

晚风卷着草木的潮气过来,吹得他鬓角的发丝微动,喉结无声地滚了滚,终是没发出一点声响。

只那背影,在渐浓的暮色里,比周围的草木还要沉默几分。

过了一会儿,旁边的门倒是开了,江田挑着两个桶出来倒泔水。

江不辞躲避不及,正好被他撞见。

江田先是一愣,接着脸上的褶子瞬间堆成了花:“是……是不辞啊?蹲在这里干什么呐?今日看你这阵仗,是出息了!”

江不辞冷笑一声:“阿叔,好久不见了,我才知道分给我娘的房子,差一点就又成你和阿婶的了。”

江田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他本来以为这事江不辞会永远不知道。

郭氏闻声跑了出来,手里还攥着块没纳完的鞋底,此刻却忙不迭往围裙上蹭,声音尖得像捏着嗓子。

“我就说不辞这孩子打小就机灵,如今在县太爷跟前当差,真是祖宗显灵了!快快快,里面坐坐。”

江不辞真想翻给她个大白眼看看,可又实在不想与他们多纠缠,便只撂下一句话:“我这人惯是会六亲不认,若让我知道你们又在觊觎我娘的房子,我就用那根铁链把你俩捆了。”

“你这孩子,看你说的。”郭氏陪着笑,“这件事情有误会,你放心,那房子我们不会再要了。”

为什么呢?因为江不辞就生在这个房子里。当时刘玉娥难产,生了一天一夜,结果还生了个金瞳儿,成了全村的笑话。

不管那天晚上他们见到的江泉是不是真的,那个面具脸是怎么回事,反正这么晦气的房子就算逼他们住进去他们也不会答应的。

江不辞跟他们没什么想说的,见他们表了态,转身便走。

郭氏还假意地热情招呼:“哎呦,好不容易来一趟,进去喝口水再走吧。村长是不是单为你备了房子?我就觉得你有出息……”

江田戳戳她的肩膀,无语地用下巴指了指:“别说了,人早走了。”郭氏一瞪眼,对着江不辞的背影“呸呸呸呸”了好几下。

江不辞回了村长为他们准备的“臭房”,一进屋,一个官差用筷子敲了敲桌沿,笑道:“不辞啊,兄弟们给你留了饭,不过肉都被我们抢光了,哈哈哈,你凑合着吃一点吧。”

江不辞摇摇头,他没什么胃口,四处打量了一圈,问道:“李大人呢?”

那官差一愣:“李大人累了,在里头歇下了。”

江不辞点点头,看都没看那些剩饭剩菜一眼,只道:“还有酒吗?”

那官差耳根一红,刚想开口说哪来的酒,结果一个酒嗝上来,差点没咽了气。

他认命般地交代了:“还有半壶,我……我去给你拿。不过,你光喝酒不吃东西,应该不好受。”

江不辞摆摆手,接过他递过来的酒壶,大步走了出去。

人出去了,李怀策走了出来,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他的背影,抬脚准备跟上。

官差挠了挠头:“大人,你不在里头歇着,怎么出来了?”

李怀策示意他噤声,警告道:“不许多嘴。”

说罢便跟了上去。

那官差愣在原地,更摸不着头脑了。

*

对于常渡村来说,江不辞是最熟悉不过,一花一木都无比亲切,可又觉得无比难过。

路上多多少少会见到几个乡亲,之前还会打个招呼,问候几句,就算是冷漠,也最多就是视而不见。

经过先前一遭,人们再看向他时,眼睛里都带了刀,江不辞觉得他们就差往自己脸上吐口水了。

他提着酒壶目不斜视,走到村口的那棵老槐树下坐下。这棵老树历经了风霜,树皮干裂,却依旧又高又粗。

江不辞对着壶嘴闻了闻酒味儿,常渡村大多酿的都是粮食酒,比较糟,不比镇上酒楼里的酒甜。

这是江不辞第一次喝,就图个自己心里痛快。

明月高悬,江不辞仰头灌了一口酒,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真苦真涩,但他想一直不停地喝。

直到他发现月亮变成了两个,两个又变成了四个,四个又变成了六个,一直在眼前晃呀晃的。后来,这些月亮竟然变成了一个娇俏可爱的小娘子,江不辞痴痴地望着,嘴唇轻颤:“清……阮清殊?”

阮清殊是跑着过来的,额头上冒着细密的汗,她偷偷摸摸从家里跑出来,找了不少地方,终于在这里找到了他。

可江不辞明显是喝了不少酒,脸颊酡红,看她的目光也不太聚焦,不过好在还能认出来她是谁。

江不辞坐在树下,仰头看她,阮清殊不得不微微俯身,怕他听不清自己的声音。

只是一俯身,阮清殊就闻到了江不辞身上浓烈的酒气,下意识地皱了皱眉:“江不辞,你怎么喝这么多酒啊?”

江不辞浑身发热,他昏昏沉沉的,只觉得这是梦。既然是梦,他便也无所顾忌,热了,他大敞衣襟,露出脖颈下的一大片肌肤。

“江不辞,江不辞,你快把衣服穿好呀。”阮清殊脸都红了,想赶紧扭到一边,却突然顿住,转身就要离开。

江不辞慌了,一手去拉衣服,一手去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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