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0年的春天来得猝不及防,东风一吹,海水就褪了寒气,东海边的水晶原石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像一群蛰伏了整个冬天的星辰。凌月站在水晶缘公司的新厂房前,看着墙上刚挂好的广告牌——“东海水晶,如月东升”八个鎏金大字在春光里晃眼,她抬手挡了挡阳光,指缝间漏下的光斑落在胸前的水晶吊坠上,那吊坠里嵌着细如发丝的篆字“月”,是她亲手设计的防伪标识。

“凌月,央视那边传来消息,下周一开始,咱们的广告就要在《新闻联播》前插播了。”明辉手里捏着传真件,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他身后跟着一群穿着蓝色工装的女工,有些是原东方红纺织厂的姐妹,此刻正围着新到的水晶切割设备啧啧称奇。张姐摸着冰凉的机床,忽然红了眼眶:“真没想到啊,咱们这些下岗的,还能跟着凌月,做这么体面的活儿。”

凌月走过去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久经磨砺的皮肤传过来。“都是靠手艺吃饭,没什么体面不体面的。”她笑了笑,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当年在纺织厂,咱们织出的布能穿遍半个中国;现在做水晶,却能让全世界看见东海的光。”

人群里忽然响起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说得好。”众人回头,见王管教——现在退休该叫王宇了,他正抱着一摞文件站在门口,不久前刚染的黑发遮不住两鬓的霜白,但腰杆挺得笔直。自他来公司帮忙打理后勤,厂房里总飘着淡淡的茶味,那是他从云台山带来的云雾茶,说要给姐妹们提神。

“王大哥,您怎么来了?不是让您多歇着吗?”凌月迎上去要接文件,被王宇侧身躲开,“不劳凌总。”他把文件递给明辉,“年纪大了,闲不住。”转而对凌月说,“刚在传达室碰到个老熟人,看守所的杨科长,他来附近办事,听说我在这儿,特意绕过来问了问你的情况。”

凌月的脚步顿了顿。阳光穿过厂房的高窗,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杨科长......他还好吗?”凌月想起那个特意关注过自己的杨科长。

“挺好的,前年升了副所长。”王宇从口袋里摸出个皱巴巴的信封,“他说这是苏曼托他转交给你的,还说苏曼因减刑也快要刑满释放了。”

信封里是一张泛黄的信纸,字迹显得拘谨,显然是站在熨烫台前写下的。“月,我的眼睛有些不行了,看来细针脚的兰花是绣不了了。现在,我学十字绣,那活儿简单,等出去了,给你绣个水晶盒子。”凌月捏着信纸的手微微发颤,忽然想起看守所的冬夜,苏曼把唯一的棉被分她一半,两人挤在冰冷的铁床上,听着窗外凛冽的海风像野兽一样嚎叫。那时她们都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美好的春天了。

“杨科长还说......”王宇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当年他负责你们的案子,看见卷宗才知道,你和苏曼都是因为刘德进来的。他说那会儿就觉得,你们俩不像坏人。”

“坏人”两个字像针,轻轻刺了凌月一下。她抬头望向厂房外,远处的起重机正在吊装集装箱,红色的吊臂在蓝天下划出弧线,像极了当年纺织厂车间里往复的织机。时代变了,机器换了,但人心里的那点念想,好像总能找到生根的地方。

这时明辉拿着一份质检报告匆匆走来,脸色有些难看:“凌月,市场上出现了仿冒咱们的水晶饰品,价格比咱们低一半,好多批发商都来问是不是咱们的加盟副牌。”

凌月接过报告,指尖划过那些模糊的水晶切面照片。仿品的工艺粗糙,却能以假乱真,就像当年刘德用劣质棉纱冒充一等品,照样能卖出高价,但是信用却没了。她忽然笑了,指着吊坠上的“月”字:“让技术部把这个篆字再刻得细些,用激光打在水晶内侧,得用数倍放大镜才能看见。告诉批发商,咱们的水晶会说话,假的永远发不出‘月’光。”

明辉愣了愣,随即点头:“这个主意不错,这就去办。”

王宇看着凌月的侧脸,忽然想起第一次在看守所见到她的样子。那时她穿着灰扑扑的囚服,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谁能想到,多年后的她,能把日子照得比水晶还透亮,这个丫头心头有光。

同一时间,蒯文正站在出版社的办公室里,听着编辑把他的诗集《春天的颂歌》摔在桌上。“蒯老师,不是我说你,现在谁还看这种歌功颂德的诗?”编辑是个刚毕业的文学系研究生,染着栗色头发,说话带着没遮拦的冲劲,“上次那本《时代颂词》,印了五千册,现在仓库里还堆着三千。读者要的是灵魂,不是口号!”

蒯文的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西装袖口磨出了毛边,“前些时候,我也是编辑”。那位女编嘴角现出不易察觉的讥讽,“你那诗刊倒闭了,蒯老师还是多休息多思考吧。”

蒯文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在厂里的梧桐树下读《朦胧诗选》,凌月走过他身边,风把她的卷发吹起,有一根带弯的细发落在他的书页上,像个问号,带着淡淡的皂角香。那时他对凌月说“诗歌是天上的星,再暗的夜也该亮着,我愿终身守护她”。

“你不懂。”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现在的文学,就得为政治服务,为经济服务,为时代服务。”

“时代不需要没有灵魂的诗。”小编把一份退稿信推到他面前,“这是诗歌月刊二审的回复,说你的作品已是‘被抽去骨头的尸架’”。

“尸架”两个字像冰锥,扎得蒯文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抓起诗集转身就走,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亮了又灭,像极了他忽明忽暗的创作生涯。走到出版社门口,撞见两个穿着时尚的年轻人在讨论新书,其中一个说:“听说了吗?那个写水晶诗的新锐,把东海的水晶写活了,人家的诗集都卖脱销了。”

蒯文的心猛地一沉。他知道他们说的是谁——去年在诗歌论坛上崭露头角的新人,笔名“晶心”,写的诗里总带着水晶的冷光和温度。有一次他在杂志上看到那首《切割》,“每一道刻痕都是时光的指纹/我们在透明里,藏起不透明的人生”,当时就觉得这文风眼熟,像极了当年自己在东海市海边写的句子。

他掏出手机,翻到那个存了多年却未拨打的号码。屏幕上“凌月”两个字在模糊的屏幕中显得尤为模糊,像蒙了时间的尘灰。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按了锁屏键。街角的音像店里传来崔健的《新长征路上的摇滚》,“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歌声混着汽车尾气的味道,呛得他忍不住咳嗽起来。

刘德坐在连城纺织贸易公司临街的办公室里,看着厂区外的车水马龙,手指在红木桌面上轻轻敲击。桌上放着一份水晶缘公司的调研报告,照片里的凌月穿着白色西装,站在央视摄像机前,笑容得体得像个陌生人。

“爸,这女人现在翅膀硬了,居然都爬我们的头上了。”刘冀把一杯洋酒推到他面前,金色的液体在水晶杯里晃出涟漪,“我查过了,她的资金链会有问题,咱们只要放出消息,说她偷税漏税,那些批发商肯定会撤资。”

刘德端起酒杯,却没喝。他想起十几年前在纺织厂车间里见到的凌月,那时她还是个梳着马尾辫的女工,后来烫起邓丽君式的卷发,那时她追求时髦,却在金钱的诱惑下显得何等乖巧听话。谁能想到,这个曾经被他父子俩踩在脚下的女人,如今能把一个小作坊做成央视广告的大品牌。

“不能硬来。”刘德慢悠悠地说,指甲在杯沿上划了圈,“现在风声紧,这几天省里的王主任都被请去喝茶了,咱们得低调。”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狠厉,“你去接触下水晶缘的几个大股东,许他们些好处,让他们撤股。再找些人,去市场上收仿冒的水晶饰品,都贴上水晶缘的标签,然后匿名举报到工商部门。”

刘冀皱了皱眉:“这能行吗?”

“怎么不行?”刘德冷笑一声,“当年咱们能用劣质棉纱冒充进口货,现在就能让她的水晶变成假货。等她焦头烂额的时候,你再去跟她谈收购,我就不信她不低头。”他拿起那份调研报告,盯着照片里凌月胸前的水晶吊坠,忽然想起苏曼当年戴着的那个,也是东海水晶,她们之间似乎有着什么心灵的共通。

“对了,”刘德忽然想起什么,“那个苏曼,下个月是不是要出来了?”

“好像是。”刘冀漫不经心地回答,“那个姓杨的副所长一直关心她,请他吃饭也不搭理,听说减了两年多。不过,一个劳改释放犯,能翻起什么浪。”

刘德没说话,只是把调研报告揉成一团,扔进了垃圾桶。窗外的阳光正好,透过那层灰暗窗帘的缝隙,在地板上投下一道道阴影,像一张无形的网。他端起酒杯,将那杯琥珀色的液体一饮而尽,酒液滑过喉咙,带着火烧火燎的烫。

凌月是在一个行业峰会上再次见到蒯文的。他穿着不合时宜的灰色中山装,坐在会场的角落里,面前放着一杯没动过的咖啡。她走过去的时候,他正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是《时代颂歌》的滞销新闻。

“好久不见。”凌月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蒯文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疏离。“好久不见。”他站起身,手在裤子上拘谨地擦了擦,才伸过来与她相握。指尖相触的瞬间,两人都像被烫到一样迅速收回短暂相握的手。

“你的诗集......”凌月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打断。

“你现在很成功啊。”蒯文的语气带着不易察觉的自嘲,目光扫过她胸前的水晶吊坠,“看来,还是做生意比写诗靠谱。”

凌月笑了笑,没接话。会场的大屏幕上正在播放水晶缘的广告,东海水晶在镜头下流转着七彩的光,旁白是她亲自写的:“每颗水晶都藏着一个太阳,我们在透明里,看见最真实的光。”随后又是那句经典的广告词“东海水晶,如月东升”。

“你看,这就是时代需要的东西。”蒯文指着屏幕,声音有些激动,“你的水晶会发光,我的诗却在黑暗里发霉。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文学本来就该为经济服务,我只是......只是走得太......”

凌月看着他发红的眼眶,忽然想起当年在海边的礁石上,他说诗歌是永不熄灭的火种。那时的他,眼睛亮得像东海边的星星。

“蒯文,”她轻声说,“文学可以服务时代,但不能被时代绑架。就像水晶,能折射阳光,却不能失去自己的棱角。”

蒯文愣了愣,随即苦笑起来:“你还是没变。可这世界变了,棱角太硬,会被磨碎的。”他拿起桌上的诗集,“你看,我的棱角,早就变成粉末了。”

这时主持人宣布颁奖环节,水晶缘公司获得“年度最具影响力品牌”奖。凌月起身准备上台,转身时看见蒯文正低头翻着那本《时代颂歌》,阳光透过会场的玻璃窗,在他身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像个孤独的惊叹号。

领奖台上,凌月握着奖杯,看着台下密密麻麻的人群,忽然想起王管教说的话:“杨科长说,当年看你俩的卷宗,就觉得不像坏人。”原来有些东西,不管被埋得多深,总会在某个时刻,透出光来。

而台下的角落里,蒯文悄悄收起诗集,起身离开了会场。走廊里的宣传栏上贴着反腐宣传画,“莫伸手,伸手必被捉”几个红色大字格外醒目。他走出酒店大门,正好撞见刘冀带着几个黑衣人上车,其中一个人的手里,提着一箱子贴满水晶缘标签的仿冒手链。

风忽然变大了,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飞向天空。蒯文抬头望去,只见灰蒙蒙的天上,一颗星星都没有。

秋老虎肆虐的九月,东海水晶市场忽然刮起一阵妖风。先是几家批发商联合上门,手里攥着印着“水晶缘”商标的劣质手链,嚷嚷着要退货索赔;接着税务局的稽查人员不请自来,说接到匿名举报,要核查公司近三年的账目;最邪门的是,有天早上,凌月发现办公室的玻璃上被人用红漆喷了个大大的“死”字,油漆顺着玻璃零零落落四溅,像一滴滴凝固的血,冒着逼人的冷光。

明辉气得把报表摔在桌上,不小心让纸张边缘的书钉划破了手指:“肯定是刘冀干的!前几天他老在我身边晃,我这就带人去找他算账!”

“坐下。”凌月按住他的肩膀,指腹蹭过他流血的指尖,“现在去找他,正好中了圈套。”她拉开抽屉,拿出一叠鉴定报告,“技术部连夜做的检测,这些仿冒品的水晶成分只有三成,剩下的都是玻璃成分。咱们把报告给税务局和工商部门送去,再让媒体曝光仿冒品的流向,真相自然会水落石出。”

窗外的阳光被乌云遮了大半,厂房里的水晶原石在阴影里泛着冷光。周姐端来一杯热茶,手还在发抖:“凌月,我刚才去市场买菜,听人说......说刘冀收买了几个公司股东,要是你不把公司兑给他们,就让你见不到下个月的太阳。”

凌月接过茶杯,指尖触到温热的杯壁,忽然想起过去纺织厂的布机车间,那时也是这样的天气,陈国建把他那个印着‘先进个人’的搪瓷缸往她手里塞,白瓷上的金边在雾里闪,却包裹着阴险。“别怕。”她笑了笑,把茶递给周姐,“当年咱们在纺织厂,被人堵在车间里说三道四,不也熬过来了?现在咱们手里有技术,有信誉,还有这么多姐妹一起,谁也别想吓倒咱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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