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被疆十点上了灯,屋外是寂寥一片。

薄薄的木板门随着敲击微微震颤,门缝下渗入一丝阴冷的空气。

“是谁?”解卿垂问。

“不是谁,反正是人。”外面是个清凌凌女子声。

她顿了顿道:“再不开,就等死吧。我是来捞你们的。”

疆十与尘渚交换了一个眼神,得到默许后上前拉开了门。

随着门轴吱呀作响,屋内的烛光流淌出去,照亮了门外女子的轮廓,好像是那四女儿里其中一个。

那是一个清丽女子,姿韵飒爽,一头墨色被盘起,发间缠着软木枝。

她眯了眯眼,适应了光线后开门见山道:“我叫琼枝。请诸位同我出阁。”

琼枝瞟了眼井底里似要涌动出来的井水,语速加快:“还请几位跳下去离开这里,不然里面的东西便要出来了。”

解卿垂:“……跳井?”

“井只是个门道,”琼枝急促解释,“跳下去不会沾水,直接通到别处,脏东西追不过去。”

尘渚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我先前就是跳了井才进来的。”

解卿垂没说话。

井中是一幅灯火阑珊不夜城的模样,却因有东西作祟而波动起伏,搅碎那片灯火辉煌。

“时间不多了。”琼枝微微侧身,好叫他们得以在这狭窄的通道里走出。

解卿垂突然轻笑一声:"这位姑娘,你让我们跳我们就跳?谁知道你是不是那些'东西'变的?"

"随你。"琼枝冷笑,"等那些妻子们开始夜巡,你们就会知道——"她的话戛然而止,因为整座楼阁剧烈震动了一下。

顶楼书架上的古籍哗啦啦掉落入井,井水翻涌得更加剧烈,水面下传来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蠕动声。

尘渚当机立断:"走!"

五人冲向天井边缘。

借着最后一点微光,尘渚看到井水倒映的景象已经变成一条灯火通明的长街,只是那灯火泛着诡异的青白色。

熟悉的失重感再次袭来。

下坠的过程中并无井水浸染,只有模糊的物质包裹住身躯。尘渚隐约听见阁楼里传来此起彼伏的尖笑声,接着是"扑通""扑通"几声入水声,显然其他几人也跟着落了下来。

这次的下落比上次漫长得多。尘渚感觉自己穿过了一层又一层粘稠的介质,耳边充斥着模糊不清的窃窃私语。当双脚终于触到坚实地面时,他踉跄着向前扑去,被一双手稳稳扶住。

"欢迎来到新夜集市。"琼枝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虽然现在不是逛集市的好时辰。"

尘渚抬头,被眼前的景象震得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条看不到尽头的长街,两侧店铺张灯结彩,却都挂着青白色的灯笼。街上熙熙攘攘,有提着脑袋逛街的无头商贩,有浑身湿漉漉的水鬼在叫卖河鲜。

琼枝从袖中取出几枚干净铜钱分给众人:"含在舌下,能掩盖生人气息。记住三点:不要与任何人对视,不要触碰任何商品,更不要——"

她的话被一阵喧闹声打断。

一阵突如其来的唢呐声划破天际,敲锣打鼓声紧随其后。尘渚慌忙将铜钱送入口中。

马蹄声响掀起一阵尘土飞杨,百鬼仪仗在《秦王破阵乐》的鼓点中浩荡前行。

三十六匹纸马金鞍踏着龟兹乐节奏,孟婆轿辇紧跟其后,八鼎忘川水正咕嘟咕嘟煮着桂花醪糟,蒸汽里浮动着《清明上河图》市井剪影。

“这是……”尘渚看愣了。

后方的判官们踩着三尺高跷唱起判词,那唱腔融合了秦腔激越与昆曲婉转:“生死簿上朱砂染,不如醉卧牡丹前~”万千精怪齐齐唱喏改编的《诗经·七月》,欢快非凡:“七月流火~鬼市煌煌~烝豚炰鳖~鼓瑟吹笙~”

夜游神轿辇腾空炸开的烟花里,那被游街示众的断头死刑犯甚至也自得其乐小酌一杯,一手提头一手握盏,将那酒水灌入自己头颅上的嘴里,吟诵声混着新开坛的剑南春酒香倾泻而下。

一切盛大又怪诞不经,无数鬼怪皆乘着轿撵游街,有嬉笑怒骂,有喜乐哀愁。

"百鬼夜行……"解卿垂声音发干,尘渚也被这诡异的繁华晃花了眼。

新夜集市飘荡着令人垂涎的复合香气,看客们头顶的槐花突然爆开,每片花瓣都裹着蜜饯梅子的酸甜气息。

台下飘浮的孔明灯里,有个饿死鬼正用《阳关三叠》的调子哼唱:“杏仁酪~冷淘面~魂兮归来食寒具~”歌声忽地一顿,变成几声变了调的惊叫:“哎哟!是、是思暧馆!思暧馆的娘子们这次怎么也出来了?!”

只见人群拥挤的街心,一座装饰华丽的楚馆悠悠然晃了出来,一颠一颠地向前行去。

雕花木窗洞开,好些个模样娇媚或英气的姑娘大大方方探出身,饶有兴致地围观着街上同样在围观她们的百鬼。

令人意外的是,那些奇形怪状的鬼怪见到她们非但没有轻佻调笑,反而齐刷刷颇为恭敬地躬身作揖。馆里的姑娘们随意地摆了摆手,那些鬼怪才直起身,继续前行。

“在新夜集市,没那么多男女尊卑,”琼枝低声解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有些时候,甚至女子说了算。”她抬了抬下巴。

尘渚顺着看去,只见思暧馆高高的栏杆上,几位娘子慵懒地倚靠着,正旁若无人地豪饮。

琼浆玉液沿着白皙的颈项滑落,她们毫不在意,随手一抹,更添几分不羁的狂放。路过的男鬼们竟看得面红耳赤,低着头匆匆走过。

下方驾着撵车的男鸨主急得团团转,却又无可奈何,只能扯着嗓子嚷嚷:“姑娘!姑娘们哎!悠着点!”

“哎呀呀!别喝了我的姑奶奶们!”

“接客?接个屁客!”一位喝得半酣的姑娘被吵烦了,酒劲上头,手腕一歪,整杯酒液兜头泼向鸨主,“就那些歪瓜裂枣的货色,姑奶奶们瞧得上?稀罕他那几个臭铜板?”

其他姑娘哄笑着,纷纷效仿,酒水如雨般淋下。

鸨主“哎哟哎哟”地叫着,被淋了个透心凉,这才悻悻然闭了嘴,掏出帕子胡乱擦着满头满脸的酒水,连牵着缰绳的手都浸透了浓郁的酒香。

在这思暧馆,规矩颠倒。不是恩客挑姑娘,而是姑娘们挑拣客人。

胖的丑的不要,人品低劣或家有妻室的不要,纵有千金抛洒,姑娘们不乐意也是白搭。

最有特色是那春宵一刻,主动权全然在女子手中。客人需得被缚住双手,细细的红线缠绕腕间——松绑与否,全凭姑娘心情。

尘渚听得目瞪口呆。

琼枝瞧着他那副愣怔的模样,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

先前情势危急,她说话带刺,如今人已救出,神色便缓和了许多。

琼枝带着老茧的手里不知何时多了一幅晶莹剔透的糖画,晃了晃问尘渚:“要不要?”

没等尘渚反应,她自己先咔嚓咬下一块。

尘渚:“……”

“客套一下。”琼枝嘎嘣嘎嘣嚼了起来,吃的时候没什么表情,“我看,你肯定会拒绝。”

她倒是说中了。

口中铜钱的腥锈味尚未散,看着那粘稠的糖浆,尘渚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

尘渚思及此,看向嘎嘣嘎嘣随意咬糖画的琼枝:“你……没含着铜钱?”

难道……琼枝已经是死人了?

琼枝乐呵一笑,搪塞过去:“哎哟,我在这混得久了,活人味儿早被盖掉了。”

她低头看着糖画上流动的光泽,语气平淡,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其实,我不是那阁里什么四女儿。我是个战俘,逃命时慌不择路跳了井,才误打误撞进了那地方。”

尘渚转头看她,却见琼枝眼底带着笑意,深不见底,犹如深井。

“读过《儒林外史》么?”她忽然侧过脸,“里头那个沈琼枝,是文琼枝。我呢是练武的,算是个武琼枝,都是逃出来的。”

尘渚点了点头。

琼枝顿了顿,终于小声地说出那个想法:“我总觉着,在哪见过你……”

“先前多谢琼枝姑娘仗义援手。”疆十突然出声道。

“哪里哪里。”琼枝摆摆手,笑得爽朗,目光转向一直沉默的边九,“……小妹妹,怎么一直不说话?”

边九闻声转过头,安静地看着琼枝,礼貌地点了点头:“嗯。”惜字如金。

琼枝被她这副小大人似的模样逗乐了:“……喏,要不要吃糖画?姐姐给你买一个?”

边九的目光落在琼枝手中的糖画上,眼珠缓缓转动,仔细观察上面残留的糖丝走向,像是在琢磨这糖画是如何做成的。

新夜集市本是人挤人的,长街尽头突然骚动起来,人群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

八个穿着猩红嫁衣的身影踏着诡异的节奏缓缓走来,她们头顶红盖头,露出的手腕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线。

最前面的新娘突然停下脚步,盖头无风自动,露出下面腐烂了一半的面容。

"是阴婚队伍……"琼枝脸色骤变,"快躲起来!"

她拽着最近的尘渚钻进旁边一家纸扎铺子,手上的糖画在乱窜过程中不知粘在哪个倒霉鬼身上了。

透过窗棂,尘渚看见那队新娘队伍最后方跟着个穿黑袍的老者,手里牵着条铁链般粗细的红线。

而红线另一端拴着个模糊人影——那轮廓莫名让尘渚想起解卿垂。

"那是引魂人。"琼枝压低声音,"专抓迷路的生魂……你看到你的同伴大致往哪去了吗?"

尘渚这才惊觉解卿垂和疆十兄妹不见了踪影。

或许是先前进食的原因,他总觉得自己的反应慢了许多。

而体内的孽瘴,也好像因为吃饱喝足不再随意作妖,身子轻了许多。

纸扎铺外阴婚队伍已经走远,街上重新热闹起来。一个卖糖人的小贩推着车经过窗前,车上插着的糖人全是扭曲的人形。

“只要你的同伴按照我说的把铜钱压在舌下,便不会有事。”琼枝拍拍他的肩,"跟紧我。记住,在这里看到的、听到的,都可能是幻觉。"

她掀开帘子正要出去,突然僵在原地。

纸扎铺门口站着个穿寿衣的老太太,手里捧着个陶罐。罐口探出半个婴儿的脑袋,正对着他们咯咯直笑。

"客人……"老太太咧开没牙的嘴,看向尘渚,"要长生烛吗?用你的发就能换。”

琼枝的指尖悄悄抵住尘渚后背,指甲左右一划,划出一个叉。

尘渚会意,屏住呼吸看向老太。她怀中的陶罐婴儿突然停止发笑,黑洞洞的眼眶转向尘渚,嘴角裂到耳根,露出两排细密的尖牙。

"长生烛能照见亡魂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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